“他刚出去……”抱成一团的几个人慢慢地散开,一个穿绿衣的人慢慢地坐稳了,一下子以极快的动作抢过他桌上的扇子,打开后才缓缓道。
“是啊,半个时辰前刚出去过,好像是往……南边去的吧……”
“不对,是东边……”其中一蓝衣文士端了酒杯倒了酒,在嘴里啜一口,慢条斯礼道。
“南边,我看得清清楚楚!”绿衣文士道。
“你哪儿看到!你明明在这儿坐得好好的,所谓『可不知,非可不知谓之知……』”蓝衣文士摇头晃耳道。
“曰『知不知者不为过,不知而谓之知者须师……』。”绿衣文士道。
“……,……”两文人酸叽叽地吵起来,不时引章据典,摇头晃脑,掉下一个个书袋子来。
小埃瞠目结舌,转过身来,忽地发现将军身后的那个装死的小二正爬起来,偷偷模模地想往楼上爬,“站住!”
小埃一声怒喝,大堂里的几个文士再次抱成一团哆哆嗦嗦。
走上前去,提起那个小二,“他是往哪个方向去的?”义正辞言。
“南,南面……”小二哆哆嗦嗦道。
“走吧。”小埃回首道,这才发现将军听了小二话之后早就走出门去了,一下子放下小二,小埃跟上去,“将军,等我——”
跑到门口,回过头来,对著小二笑一下,道一声,“小兄弟,太肥了,就算是在这儿当小二,也不可以这样子偷吃东西弄得自己肥头大耳的!”
小二瞠目。
真的好重啊啊啊……重得我的手都快要断了!门外,小埃跟著前面的人,一路小跑,一路甩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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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著我做什么?”回过头来,李斐望著他身后的那位大汉。
“只想跟这位小兄弟做个朋友。”原先在酒店里的大汉笑道。“小兄弟往哪儿去?大哥我有地方好玩的,你去不?”
“不去了。”我回绝。男人说到好玩的地方,不外乎是酒肆教坊。
“嗳,小兄弟,大哥是看你心情不好,才想带你去好玩的地方玩的嘛。”大汉道,“不要这样快就拒绝嘛。”
“好玩的,不外乎是美酒女人,我不感兴趣。”我道。
他凑上前来,“有美酒,但没有女人。”
“那还不一样。光只有酒,我喝够了。”
“嗳,小兄弟,美妙的不是酒,更美妙的是男人。”他道。
我暗笑,“这京师之处,天子脚下,就算有什么腌的,也得躲躲藏藏,哪有如此光明正大的地方。难道有什么教坊里卖男人香不成?”
“正是。”他道。
我一下子好奇起来,转过身来细细打量他,他笑著介绍,“同是性情中人,兄台我姓秦名狩,叫我秦狩就是。”
“好个性情中人。”我笑,“我倒要看看兄台性情。”
我暗笑,“这京师之处,天子脚下,就算有什么腌的,也得躲躲藏藏,哪有如此光明正大的地方。难道有什么教坊里卖男人香不成?”
“正是。”他道。
我一下子好奇起来,转过身来细细打量他,他笑著介绍,“同是性情中人,兄台我姓秦名狩,叫我秦狩就是。”
“好个性情中人。”我笑,“我倒要看看兄台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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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来寻去,各处都寻遍,还是不见李斐。他会去何处呢?一时气急,应劭一把抓住小埃领口,怒发冲冠,“你家老爷你怎么不看好!让他这样子乱跑,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你——”
“我也不知道啊……”小埃痛哭,“老爷他腿受伤,我怎么会想到他会走出去!”
“哼——”一把扔下他,“你说,明明店小二说你家老爷是往南走的,为何我们往南走了快一里了都不见人影。”
“我哪知道。”小埃颤颤地。
“哼,要是李斐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应劭道。
本来站在他旁边的人立刻跳离他一米,以策安全。
继续寻来寻去,问过了无数人,就是找不到,“呃……这个,我想……”小埃吞吞吐吐道,“也许老爷回客栈了……”
在他面前的人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孔狞狰,“你是不是累了?想休息了?”
“不不不!绝对不是。”小埃连忙往前走,自家老爷凶恶起来的时候,虽然看上去吓人,但是语调还是极为温柔的,哪像这位将军——呜……整个就是凶神恶煞……
老爷……你好温柔……
老爷……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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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掀帘幕,外面是破烂民舍,帘幕后倒是别有洞天。登上台阶,直入正厅,眼前豁然开朗。且不说厅堂之宽敞华丽,单道这杂物陈设,厅堂正中一张镶白玉的紫檀木镂双龙大圆桌,十多人或坐或躺,大杯,大说,大笑。圆桌旁有一小童,眉清目秀,语音清丽,旁再立两人,一人轻敲檀板,一人吹笙笛,小童唱的是一支“落梅风”:细雨洒轻寒,绿绣芳草浅,隔溪的沙鸟几处如相见。满旗亭花开俨然,盼不见去年人面。
“好个醉香楼啊。”我赞叹道。
“好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堂内忽有一声应道。
我抬头,看花厅东侧三人站起,但见此三位裘服翩翩、绣衣楚楚,其中一人走过来道,手持银觚,“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雁归来。这位贤弟虽是生面孔,可在下却觉得似曾相识,为贤弟不俗之相,来,敬一杯。”
我大笑起来,“陆大人,你真个贵人多忘事了。”我作揖道,“在下姓李,单字一个斐。”此位陆大人,我离京之时,便是官拜紫林阁大学士,今日想必更是高官厚禄了。
陆碌神色忽变,我知他心中所想,连忙压低声音暗道声,“都是同好,何必提防。”
“说得好!”他大笑起来,“都是同好。”他扬扬酒,比比我身边那位大汉,“不过你这几年眼光可是变差了,我记得前几年,贤弟你的眼光可是妙得很哪!”
“你!”秦狩脸色立刻恼了起来。
“美人如花隔云端,比起这等麻烦来,岂不是可手到擒来的为妙?”我微笑。
要是这陆碌也是如何人物,哪里将秦狩这等人看得进眼里,一扬手便道,“贤弟初来这里,来来来,让陆某介绍你几位可心的。”
我巴不得离了那大汉,陆碌这一提议,正中下怀,一时便丢了那位禽兽大汉跟了过去。厅堂东侧是用几套相同的紫檀雕花小榻,太师椅,隔出来四个小间,面向正厅,进去后便觉花香扑鼻。刚才跟陆碌同站起来的两位文人学士,大抵也是自命情种的之徒,歌场流连、俳优角逐的老手,打量了我两眼,敬了两杯,便各相交谈起来。
陆碌引来三小童,指著其一笑道,“贤弟眼光非凡,看陆某近日喜欢的此位如何?浑名一个『小女儿』,演的是小旦,端的是袅袅婷婷,闺情动人哪。”
名唤小女儿的小童两手交叠,在左腰处一放,身子略略一沉,道个万福,口中一声,“陆大人折杀我了。”竟是女子声相,抬头时看眉宇柔媚,眼波流转,我赞叹两声。
陆碌心中开怀,再指中间一个,“此位如何?在下觉得,比起贤弟那个墨樵,更甚一筹啊。在脂粉场,人唤『小谪仙』。”
我心中一凛,然而也细看那中间一位,但见他脸上粉白黛绿,颊染薄胭,唇点桃红,见了我在打量他,微微地垂下头来,面色微赧,其脖颈自上衣处微露粉白肌肤,陆碌在一旁打趣,“就知道贤弟喜欢这种。秋水为神玉为骨,有弱柳扶风情态,更有芙蓉之色。今日就让他陪贤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