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的小曲尚未哼到一半,就被院外轰隆的马蹄声打断了。
他慌忙从躺椅上爬起来,就连在灶间里做饭的王三婶也跑了出来。
待见到谢娇娘从马车里下来,谷雨扶了她的胳臂,七八个壮汉护在后头,夫妻俩都有些傻眼。
王三婶想起这些时日谢娇娘不在,她多带了两次吃食回来,做活儿也有些敷衍偷懒,怯懦地解释道:“那个……夫人,你可是有些日子没回来了。我做了饭就过去上工,不会耽搁活计……”
谢娇娘笑着点头,开口却是道:“婶子不要着急,这些时日也辛苦你了,等过些时日,铺子开够了百日,咱们论功行赏,还少不了婶子的一份呢。我今日来,是寻三叔说点事。”
王三婶一听谢娇娘不但没有怪罪之意,还有赏钱拿,立刻放了心,笑道:“那好,赶紧坐,你如今双身子,不好累到。”
谢娇娘道谢,就着谷雨的搀扶坐了下来。
王三叔这会儿也缓过神,想了想道:“娇娘,你从城里刚回来?可是有事需要三叔帮忙?”
“没有。”谢娇娘笑得欢喜,半点不像遇到了难事的模样,“三叔,有件喜事呢。你也知道,我家的肥猪每月都有几头是分给醉香居的,醉香居因为有了好肉,生意可是火爆至极,其余几家酒楼听说了,自然都是眼红,纷纷找到我家铺子打算高价买猪肉。我啊,同几家掌柜都说定了,咱们村里家家户户的猪都是一般好吃,待得过两个月肥猪长大后,他们就要派人到村里来收购呢,价格比市面起码翻一倍。”
“哎呀,这么多!”王三叔乐坏了,要知道,他家除了当初那头小母猪,可是又领了五头小猪圈养呢,如今风和日暖,小猪几乎是一日胖一圈,眼见就能卖了,听到价格如此高,销路如此好,他怎么可能不欢喜。
“真是太好了,明日我就同村里的老少都说说,可一定要好好喂着,名声打出去,以后村里只养猪就足够发家致富了。”
谢娇娘半垂着眼皮没有应声。
王三叔笑了半晌,终于发觉不对劲,试探问道:“怎么了,娇娘,可是有事?”
“是有件大事,”谢娇娘放下手里的茶碗,抬头正色说道:“三叔有所不知,如今城里传言,咱们村里的猪为了尽早出售,喂了毒药,吃了会毒死人呢。虽然几家酒楼都来订货,但若是这流言再传下去,别说卖猪肉,怕是咱们小王庄的人走出去都要被人家吐口水了。”
“什么?”王三叔听完立刻就急了,猛然跳起来,身后的椅子被带倒,他都顾不得扶,大骂道:“到底是谁传这样恶毒的话,这让我们全村老少怎么活?好好的肥猪,谁家不好好养,怎么可能喂毒药!”
王三婶正拿着一碟点心从屋里出来,眼见他这样乱吼乱叫,恼道:“哎呀,你小点声,娇娘肚里有女圭女圭呢,别吓……呃,你说什么?”
她说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方才自家男人说了什么,点心碟子往桌子上一扔,开始连珠炮似的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跟咱们小王庄过不去?不会是大王庄吧?但是市面上有各样的猪在卖,也不至于这样结仇啊!这可太缺德了,大伙好不容易养胖的猪,怎么可能有毒。铺子里不是每日都卖吗,也没见谁中毒啊。”
谢娇娘好似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三叔三婶在村里有所不知,城里的铺子已经受连累了,这几日生意差很多,还有上门趁火打劫要买铺子的。我在铺子里坐了几日,客人买的每块肉,我都亲自吃一口以示无毒,这才把生意稳定下来。但这流言实在恶毒,若是再流传下去,怕是整个村子的猪都别想卖出去了。”
“是谁?到底是谁乱传话,我要撕了她的嘴!”
这几日送往城里的熟食少了,王三婶觉得活计轻快,暗自窃喜,不想居然是这个原因。若是这流言坐实了,铺子生意受影响,用不了那么多人手,也许她会没了活计、没了工钱。而家里几头眼见就能出售的肥猪也没了买家,除了自家杀来吃,再没别的出路,兴许送人都要被骂一脸口水……
王三叔到底是男子,经过一些事,气恼过也就冷静下来,眼见谢娇娘喝着茶水,尚且有心思捏一块点心吃,就猜出了大半,“娇娘,你若是知道谁在背后使坏,就尽避说。这事关全村的活路,绝对不能放过。”
谢娇娘浪费这么多口水,其实就等这句话呢,她扯了帕子擦擦手,这才笑道:“三叔猜的不错,我因为恼恨这背地使坏的小人,让人在城里查访了多日,倒真被我问出了眉目。
“七日前,有个妇人在城门口茶摊喝茶,听人家说起我们铺子的生意好,就扬言我们铺子的熟食不好,因为做熟食的猪为了快速长肥,喂了毒药。我猜测了几个人,特意画了画像给茶摊老板辩认,结果他指出了其中一个,并且表示若是有需要,愿意当场对质指认。”
“谁?是谁?”王三叔夫妻异口同声问着。
谢娇娘展开画像点了点,“我娘家隔壁的李大娘。”
“是她!”王三婶第一个骂了起来,“这个烂舌头的婆娘,她家里也养了猪,这么说就不怕家里的猪白养啊!”
王三叔皱了眉头,显然有些不信。
“我猜测她是因为那日咱们进城没有捎带她一起坐车,平日又与我娘家多有口角,气恼之下想坏我铺子的生意,不过她太愚蠢,找什么借口都好,偏偏说猪肉有问题,连累咱们一村子的乡亲断了财路。这事若是只涉及我们一家,我也不会说什么,但如今涉及全村,我只能过来说明白,然后交给三叔处置了。”
“不成,话不是这么说。”不等王三叔应声,一直站在几步开外的几个大汉开口了。
“六爷出门的时候可是嘱咐过我们兄弟,若是谁胆敢欺负六女乃女乃,直接杀掉都无妨。如今有人害得六女乃女乃辛苦多日,险些毁了买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否则六爷回来,我们兄弟没脸见他。”
几个大汉说着话,手里的柴刀有意无意动了动,刀刃衬着微暖的日阳,却有几分肃杀的味道。
王三叔想起赵建硕那张被刀疤划过的冷酷面孔,打了个寒噤,“兄弟们放心,赵家也是小王庄的一员,你们不到场,我也不能让娇娘受委屈。更何况这事关乎整个小王庄,必定要有个交代。”说罢,他亲手去敲了门口的铜钟。
如今田里还没开始播种,家家户户平日拾掇着农具,就等下场小雨之后再播种。突然听到里正召唤,每家每户的男人,还有闲来无事的妇人、老人都聚了过去。
王三叔也不啰嗦,三两句把事情一说,小王庄就如同被泼了冷水的油锅,彻底炸开——
“李家婆娘实在太缺德了,大伙儿哪里得罪她了?这么坑人!”
“就是啊,她说什么不好,非说养猪喂毒药,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大伙儿岂不是白忙半年?最主要的是肥猪眼见就能岀售了,价钱这么好,偏偏要烂家里,真是……”
“这烂嘴巴的,平日看在一村乡亲的分上,她就是说些不好听的,也都让着她。如今可不成,没有这么办事的!”
众人不等里正开口,直接挽了袖子冲去李家院子。
李家老俩口连同儿子都是老实人,平日家里大半事情都是婆娘做主。前日李大娘嘴馋想吃肉,又舍不得家里的母鸡,就让李老实上山去套野鸡,结果野鸡没套到,李老实反倒扭了脚,所以方才钟响,李家无人到场,自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