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大喜。“在哪儿?”
“斑竹庵。”她知他个性,听她这么一说,肯定会想取泉水亲做试试,索性送佛上西天。她要了纸笔绘下斑竹庵位置,一边解说:“这庵庙不好找,它隐在一大丛斑竹后边,庵里只有悟心住持跟一名小尼。你要取水,得找几名气力足的婢女帮忙,那儿不欢迎男客,冒失过去只会惨吃闭门羹。”
“我到现在才知道京城附近有这么一座庵庙——”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画图。
这是两人头一回这么贴近,她身上淡淡的发香传入他鼻间,再加上她个儿小,不过到他肩膀。低头一望,便能瞧见她洁白莹然的细颈,在烛光下发出暖玉般的光晕。
他眨了眨眼睛,发觉自个儿心窝竟然不受控制的乱跳。
他一直以为,世上最美的姑娘,只会出现在画里——就拿他收藏的仕女图来说,每张画里的美人,都是肤白细腰,眉眼软得跟春水似的萱蔻丽人,重点是不吵不闹,永远望着他笑意盈盈。可这会儿望着他的新婚妻子,那明亮的大眼,弯弯的眉毛,还有鲜红柔女敕的小嘴……
瞬间,他竟觉得,眼前人儿,比他所珍藏的那些图画美人还动人好几分——
怎么会?他心里打了个突。
第2章(2)
浑不觉他心思异转的她,仍旧慢条斯理地说着:“我也是因为我娘才知道那里的。我娘与悟心住持熟识,悟心住持也常到我家作客。那一回我做笺纸失败,住持刚好过来,问我到底在愁什么——”
她声音传进他耳,忽地让他回过神。“她便告诉你,她的庵里有好泉?”
“没错。”她拍了拍手,点头。
像是尴尬自己方才的出神,他退了两步才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谢谢你的指点,明天天一亮我就找人取水。”
“希望你明天一试即成。”她衷心祝福,说完,她想起他说他肚饿。“嗳,顾着说话,都忘了你说你肚子饿了。”
“能得你这张地图,要我饿三天都愿意。”他难得一笑。那笑容有如寒冰解冻,瞬间给这屋子带来一阵暖意。
这是今晚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她弥足珍贵地望着他脸,想将他的笑牢牢记在心版上。
回座拿起饭碗,他头一回想到,光顾着吃,她呢?
他抬起头问:“嗳,你用过饭没有?”
当然还没。她笑了笑说:“我还不饿——”
他指指对座的位子。“坐吧,你弄这么多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她又惊又喜,没想到跟他聊一聊“薛涛笺”,竟就换得了与他同桌共食的荣幸——
“可是,我只带了你一副碗筷。”她老实承认。
这还不容易。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大喊了一声:“福山。”
“少爷。”福山的应答声远远传来。
“帮少夫人拿副碗筷进来。”
他口中那一声“少夫人”,喊得琉璃脸颊一阵热。
不消多久,福山拿进来一副碗筷。权傲天拿给他地图,交代明天找几名婢女到庵庙提水后,这对已成婚三日的新婚夫妻,总算一同坐下吃饭了。
“你炒的核桃炙腰子不错,试试。”他提点着。
她是烹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滋味尝起来好不好。不过念在他一番心意,她头一块就挟起腰子入嘴。
“喝酒吗?”他帮她倒了杯“白玉泉”。“吃炙腰子佐白玉泉最妙,我总觉得,这核桃炙腰子是天生下来要搭配白玉泉的。”
“我酒量不好——”说是这么说,她还是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怎么样?”他盯着她问。
她抿着嘴,做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原来这就是白玉泉……”
“没喝过?”
想也知道,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喝这种极会醉人的酒。她微微一笑。“虽然我以前没喝过,但我常听我爹说,喝白玉泉,若能搭些咸鲜味重的菜肴,特别顺畅惬意,今日一试,果真如此。”
“你爹品味高。”他率直地夸。“可惜他现已不在了,要不,我肯定会找机会好好跟他喝上几盅。”
想起爹的好,琉璃眉宇尽是向往。“我爹会的可不只酒这一样,他还教了我好多好多,当然也有关于古玩跟南纸的赏析方法。”
是吗?他一脸不相信。“既然你敢这么夸口,这样好了,就这库房里的藏品,你我随意挑选,互考对方,玩一玩如何?”
“不公平。”她搁下筷子说话。“这儿是你地头,哪件藏物你不熟?”
“从你家搬来的我就不熟。”他遥手一指。她三天前带进来的嫁妆,如今还完好封在木箱子里,动也没动过。
“怎么样?有没有胆量试一试?”
眼下就是一个亲近他的好机会,想也知道,她肯定要玩,只是——万一被考倒,被他看轻了怎么办?
她决定先示弱,挑白了自己不行的部分。“玩是可以,不过我先说,我对古画这品项特别不熟,你得略过这一样。”
“没问题。”他拿起酒壶帮两人把杯子倒满。“要是你输了,就啜一口;要是我输了,就喝一杯。怎么样,够大方吧?”
“我才不需要你这么礼让我。”她对自己的鉴赏工夫可是相当有自信。她挺起胸膛说:“我输,我也干一杯。”
哟!这么豪气。他点点头,对她的欣赏,无形中又加了几分。“就这么说定,你先。”
既然有心要考,琉璃心想,找个不花他脑袋随意可识的,出糗的是自己。所以她一拿,就拿出嫁妆里最贵重的一物——王右丞绘制的“江山雪霁卷”,只给权傲天看了一小角图样。
“我挑的这幅画相当难得,可说是我家的传家之寳,有缘亲见过的,包括你,还不到五人。”
权傲天蹙眉细思。说真的,她展示的图样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不过一小角,已看得出绘作之人功力极高。
那画到微露形迹而不皴染的画法——嗳,怎么说呢,他隐约有个印象,但就是想不起是何人的画风。
见他苦思不得其解,琉璃也不帮嘴提点,只是安静端着饭碗吃她的晚膳,一刻钟过,权傲天投降。
“我认输。”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你来揭晓此画是谁绘作,我想知道。”
琉璃打开卷轴,他一见上头题名,惊讶大呼。
“原来是王维王右丞!难怪我老觉得这画风,好似在哪儿见过。”
“很漂亮对吧。”夫妻俩同站在画前,欣赏这幅难得一觑的名画。
“你爹是怎么买到的?”他赞叹道。
她回想爹当年的说法。“据说是他一位好友,因家道中落,为筹欠款,才忍痛割爱。我爹说他给了一个相当好的价钱,几乎把他当时铺里的现银全数付了出去。”
“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世间珍品难得,眼前,就是百年一遇的机缘。“这幅图,我得趁明天天色好时,好好细瞧它一瞧——”
识货。“就交给你了。”琉璃甜笑着将画卷收入盒中交给他。
权傲天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小心将它收进落了锁的木箱子里。
“换我考你了。”
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挑中一只木匣,打开要琉璃说出里头东西来处。
匣里是一颗雕工精细的玉胡桃。琉璃捧在手心把玩,那光滑滋润、凉丝丝的触感,唤起了她的记忆。
她很快说道:“它肯定是和阗羊脂玉雕成的,而且这玉,还是上好的籽儿玉——对不对?”
一点没错!权傲天将搁着玉胡桃的木匣转过来,上头就贴着一张纸笺,写着“和阗羊脂籽儿玉”几字。
“你怎么猜得到?”他本以为她说尽得她爹真传只是随意夸口,没想到竟确有其事!“这和阗羊脂籽儿玉非常珍贵,一般市面上很难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