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百花村村如其名,村子里人人种花,靠养花卖花过日子,每个月京城里的花圃会派人到这里收购花卉,生意好的时候往往供不应求。
这幢房子里也有个大暖房,但里面的植栽早被搬空,偌大的院子里只余几丛鸡冠花,楚槿刚到的时候,因为没人打理,这鸡冠花蔫蔫的,但现在长势可好啦。
说起来楚槿懂诗词、会下棋,女红也还算擅长,但莳花弄草可就是门处汉了,过去府里的花花草草有家丁整理,她只要负责赏花就好。
只是在当鬼的漫漫长日里,她学会闻风辨意、听懂花珸,而这项能力并没有随着她的重生而失去,她依然能和花花草草对话,连她自己都很意外。
因此她开始盘算,要不要试着和村里人做相同的营生?
未来的岁月长得很,她要养大两个弟弟,要平反楚家冤屈、重振楚家门庭……不管哪件事,都需要银子在背后支持。
想到这里,她将手从清水中抽出来,细细审视,还有些刺痛,但不管了,她继续添柴做饭。
没有多久,一盘品相不怎样,却能入口的青菜上桌,再加上孙婆婆给的酱菜,添一碗略糊的米饭,楚槿坐在桌前慢慢吃着。
人世间游荡千百年,阅历多,事情想得也深,她很清楚没有谁需要一辈子供养谁,卫珩救下自己和弟弟,已是他们应当涌泉相报的恩人,岂还能事事依赖?就算他钱多乐意供养,她也不允许自己当寄人篱下的米虫。
在她一人吃、全家饱,弟弟们过来之后,日子不能这般得过且过,所以她必须抛弃过往身分,彻头彻尾改变。在心态上,改变并没有她想像中困难,面实际上的困难,她正一一克服中。
只是她能变,小棠、小枫却不行,她很清楚家中长辈对小棠和小枫有多么看重,父亲更是常说:“得此佳儿,人生无憾。”
小棠的睿智,小枫的聪颖让祖父破例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这样的孩子,她不舍更不愿因为环境变迁,使得他们或为碌碌无为的庸人,更何况从今往后,楚家的门庭只能靠他们支撑。
她不介意当村妇,弟弟却不能成为农夫,但凡有一点点的可能,他们都必须继承家业,让楚家重新在朝堂上立起。
正思索间,大门传来叩叩声。
这时候会是谁?楚槿放下碗筷,跑到前院打开门,等看清楚站在门外的人,她鼻子忍不住直发酸。
卫珩依诺带楚棠、楚枫来了。
她强抑激动,但泪水不受控的淌下,她伸出双手,一路上乖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楚枫再也忍不住,冲上前用力抱住姊姊,紧紧圈住她的腰。
“姊姊,我好怕。”
“姊姊知道,对不起……”
对不起,没办法早点找到你们;对不起,前世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生命流逝;对不起,让你们在黑暗中独自恐惧;对不起,救不了爹娘……楚槿对他们有满肚子的对不起与罪恶感。
楚棠握住她的手,摇摇头,低声道:“没事,都过去了,以后这个家有我。”他伸长脖子,挺起肩膀,像个小大人似的。
楚枫揉揉发红的鼻头,接下话,“也有我,我可以保护姊姊。”
卫珩看着两个急着想当大人的小男孩,不禁莞尔。楚家确实是好家教,才能教养出这样有骨气的子孙。
“好,以后姊姊靠你们了。”楚槿模模小枫的头、拍拍小棠的肩膀,抬眼对卫珩说:“卫大人请里面说话。”
卫珩点点,跟在楚槿身后进屋。
厅里,还来不及收拾的饭菜看得卫珩皱眉,难怪才短短几天,她便瘦得不成人形。
楚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小脸瞬间涨红,有些无地自容,她做的菜确实不忍睹。
但不过转眼功夫,她收拾起羞愧,恢复镇定,不疾不徐地收拾好碗筷,再不疾不徐地从壶里倒出茶水,往他面前摆去。
她自以为表现得很好,可卫珩有一副火眼金晴,唬得过旁人的掩饰却唬不过他的观察力,轻嗤后暗骂一声骄傲,他真搞不懂,一个小丫头干么把面子看得这么重?
“卫仁。”卫珩唤。
卫仁点头明白主子的意思,转身对楚棠、楚枫说:“小鲍子,咱们倒到外头逛逛。”
楚棠却不肯离开,“我是男人,楚家的事自该由我来承担,卫大人有事可以同我说。”
这话听得楚槿满月复心酸,却也激起卫珩对楚棠的欣赏。对,身为男子就该有这般气概,只不过……还待磨练。
他扬唇道:“行,等你有本事证明白己是男人后,再来与我讨论『承担』这个问题,现在先退下吧。”
楚棠站在楚槿跟前,一动不动。
楚槿拍拍他的肩膀,楚棠转身,看见她眼底的红丝,心中微涩,垂眉。
“听姊姊一回,先出去逛逛,有事咱们回头再说。”她朝他轻轻点头。
楚棠皱眉,犹豫片刻后,他拉起楚枫的手,跟着卫仁出门。
楚槿走回桌边,在卫珩面前坐下。
看着他,她忍不住想起现代那个很寂寞的卫珩,那个她好清楚、好了解的男人,可眼前这个人毕竟不是他。
“卫大人支开小棠、小枫,是楚家惨案有眉目了?”明知道没这么容易,她还是迫不及待地问。
他没回答,从怀里掏出户帖放在桌上,推到她跟前。
楚槿接过、打开——
案卫忠,三十岁,京城人士,闻香楼大掌柜。
母章玉芬,二十八岁,擅女红,泉州人士。
两人膝下有卫楚槿、卫楚棠、卫楚枫,二子一女。
很简单的三行字,楚槿却一读再读,半晌,她轻轻将户帖折起,沉默。
“有意见?”卫珩本是寡言之人,但碰到比自己更不想说话的小泵娘,只好先开金口。
楚槿慢慢吐气,把胸月复间的气全吐尽了,方才开口,“凶手已经找到了?是招惹不起的人物?”用的是疑问句,但口气笃定无比。
卫珩弯弯眉头,只不过一张户帖就能看出这么多,她当真只有十二岁?眼底闪过一抹兴味,问:“谁告诉你的?”
轻摇头,她斟酌着字句,慢条斯理地道:“若非如此,卫大人不会让我们隐姓埋名,若非如此,卫大人不会绝口不提楚家灭门惨案。”
不得不说,她还真是猜对了,这丫头不简单。卫横在心中暗暗赞赏。
卫珩没回应,她却从他的表情到答案,心头忍不住抽痛,两百多条性命就这样消逝,活着的人不能声讨,不能喊[冤,只能隐姓埋名,求得一世平安吗?
手在桌子底下握紧,压到烫伤处,一抽一抽地痛得厉害,但楚槿骄傲的不让泪水淌下、不原让委屈现形。
她恨恨咬牙,哑声道:“楚槿只问大人一句,楚家惨案是永无破案之日,或尚有昭雪之时?”
这话问得……卫珩对她更感兴趣了,不过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竟然句句都直指中心。
垂眉睫,掩去心思,他缓言慢语道:“只要有心人想追出答案,真相早晚会大于世人。”
“大人是想追出答案的有心人吗?”楚槿灼灼目光紧盯着他不放。
她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卫珩不欠他们的,甚至还是他们姊弟的救命恩人,她这般咄咄逼人太不厚道,但她别无他法,他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的一线希望,不紧紧攀着他,她就会溺亡。
呵呵,从来只有他逼迫人,哪有被人逼迫的分,大概是从没碰过这么好玩的小女娃,他竟然点头,稳稳地回答,“我是。”
只有两个字,却比圣旨更动人心魄,没有道理的,楚槿心头狂喜,她就是知道、就是信任、就是晓得,他只要点头应下,楚家之冤必有大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