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想了想,折衷道:“我喜欢这个屋子,不如就只住这一间好了,姑母和姑父住东间,这样总成了吧?”
胡婆犹豫片刻,也没再坚持,应了下来,毕竟平日邻居间也常有往来,真让人看出破绽也不好遮掩。
一老一小说定了住处,就欢欢喜喜去灶间准备做饭。
先前老头儿烤糊的饼已是彻底黑成了包公脸,老太太免不得又骂了几句,正巧胡伯拎了一条肉和一块豆腐进来,眼见情形不妙,放下东西就跑掉了。
叶兰被这老俩口逗得咯咯笑个不停,胡婆有些脸红,末了也是笑起来。
叶兰一路上同山子朝行夜宿,吃不好睡不香,别的不说,肚子里的馋虫早就抗议良久了,这会儿见得鲜肉,眼睛亮得晃人,也不等老太太开口就抄起菜刀洗洗切切忙个不停,嘴里欢快的征询着胡婆的意见——
“姑母,咱们做碗红烧肉吃,好不好?那豆腐炖汤,再蒸一锅白米饭,保管吃得饱。”
“好,好。”胡婆原本还要拦着,生怕叶兰切了手,可是叶兰却出乎她意料的能干,手下的菜刀翻飞,显见是常做这些杂活儿的,她心疼得眼泪差点儿又掉了下来,心里把陈氏的祖宗八代都骂了里外三圈,堂堂相府大小姐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底吃了多少苦,居然连下厨都如此熟练?
远在丞相府的陈氏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冤枉了,若是知道,必定气得暴跳如雷,她又不是无知的蠢笨夫人,用这样的下作手段整治继女,既留了把柄又容易坏了名声,哪里有“捧杀”这样的手段高明啊?
叶兰完全沉醉在烹制美食的快乐中,前世她自己独自在外工作,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养得嘴巴有些刁。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大小姐的富贵半点儿也没享受到,反倒是一直跟着原主吃挂落儿,如今终于安定下来,可以好好地做顿热饭菜吃,怎么能不欢喜?
小小的院落里很快就飘满了饭菜的香气,山子月兑了夹袄,只穿了中衣,挽起的袖口露出粗壮的手臂,一下一下慢悠悠地劈着木姅子。
胡伯躲在木堆后面同山子闲话,偶尔偷偷打开葫芦抿上一口酒,舒坦的眯起了眼睛。
“山子,你过些日子还要走啊?”
山子下意识扭头望向冒着热气的灶间,良久才应了一句,“走,外面还有一些事等我处置。”
胡伯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小声抱怨道:“若是不着急,你就多住几日再走吧。你不在家里,大小姐又刚来,老太婆再发火,都没个人帮我打圆场。”
“好。”山子点点头,手起斧落,碗口粗的木头应声变成了两半。
第六章 落脚之处(2)
日升日落,转眼就是两日过去了。
西间窗下的火炕,不知是找了那个匠人盘的,真是相当的成功,每日太阳落山时候烧上几块木绊子,整个晚上大炕都热呼呼的,待得铺上厚厚的棉被褥,美美的睡上一觉,不管白日里攒了多少疲惫都会统统散去。
胡婆先前给叶兰备了两套衣裙,难得的是居然很合身,唯一让叶兰不满的是两套裙子都是绸缎的,干起活儿来很不方便。
昨晚,老太太禁不住叶兰的缠磨,找了自己年轻时候穿过的旧补衣裙,稍稍改了改,今早叶兰就迫不及待的穿了出来,做饭洗衣,不必小心翼翼怕脏怕勾破,果然舒坦许多。
山子劈柴禾,挑水,生火,扫院子,手下也没有闲着。
待得老俩口起身的时候,院子里外皆是拾掇得干干净净,堂屋的桌子上也摆了热腾腾的苞谷粥,切得细细的咸芥菜,金黄的炒鸡蛋,还有一小箩筐干饼。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心酸又欢喜。两人没有子女,不想临到土埋半截,居然还尝到了这样被孝顺的温暖滋味。
山子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哪怕猜到两老的心事也不肯开口,倒是叶兰笑嘻嘻上前抱了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道:“姑母,我在家里闷死了,一会儿让我跟你出去卖饼,好不好?”
她这般小女儿闹着娘亲一般地撒娇,老太太心里暖得恨不得摘了星星给她当灯笼挂屋里,自然连连开口应道:“好、好,只要你不嫌累,我就带你在城里到处走走。”
“不累、不累。”叶兰讨好的赶紧给胡婆盛粥夹菜,笑咪咪地埋怨道:“我都来了几日了,还不知道咱们家住在什么地方呢,万一被人拐了去,怕是都找不到路回来。”
“我看谁敢?”胡婆瞪了眼睛,“以后在街上,谁若是欺负你,你就报山子的名字。这小子话少,但是一身的好本事,先前还打死过一头老虎,县太爷都给了赏赐,这城里城外没有不服他的。”,
“真的?”叶兰一边喝粥一边望向沉默吃着干饼的山子,眼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山子哥,你大名是不是姓武名松啊,老家住在景阳岗?”
山子皱了眉头,淡淡哼了一句,任凭叶兰再怎么问询也不肯开口说上一个字。
胡婆眼见叶兰碰壁,赶紧安抚道:“这小子就是个锯嘴葫芦,三年前我家老头出门去办事,他不知道怎么了昏倒在路旁,结果捡回来养几日就好了,原本还以为家里能多个帮忙顶门立户的,哪想到这小子也不安分,隔三差五往外跑,留下我们老俩口跟着悬心惦记。”
老太太嘴里抱怨着,手里筷子却是给山子夹了大大一块鸡蛋,惹得叶兰好笑不已。
“姑母,以后家里有我了,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留下孝顺你们二老。”
“好,好。”二老被哄得眉开眼笑,那盘炒鸡蛋自然又分了一大半进叶兰的碗里。
叶兰示威一般冲着山子抬抬下巴,结果得了他一个白眼。
吃过早饭,胡伯麻利的把灶间烤炉里的干饼拣了出来,放到了两只垫了白色棉布的箩筐里,胡婆在肩上垫了块厚布就扛起扁担出门了。
叶兰随在老太太身后,仔细打量这座小小的碎石城。老太太是个健谈的,又疼爱叶兰,一边叫卖一边给她讲解些风土民情。
这碎石城地处靖海帝国之北,离边疆还有三、四百里,百姓日子过得安宁,不必时刻担心有外敌进犯。
但这里的资源又很贫瘠,因为气候寒凉,一年只能种一茬粮食,收成一般,附近高山除了野兽多些,也没有什么矿产。帝国连同南北的交通要道并不经过这里,所以有时候这小小的县城倒像是被帝国抛弃的孩子一般孤独沉默。
历任县官都是年长之人,来此为官三年,没有功绩,也惹不下什么祸患,平平安安度过到卸任之期就可以上奏折乞骸鼻,回家养老了。
县城里只有三条正街,一条上头建了衙门,还住了一些富户;第二条聚集了酒楼银楼钱庄药铺等等铺子的商街,最后那条街算是个小小的集市,很多百姓会凑在这里,卖些自家养的鸡鸭、河里抓的鱼、各种山珍野味,或者陶器沐具,倒成了整个县城最热闹的地方。
县城里人口不多,几乎都彼此相识,见面互相打个招呼,笑哈哈说两句家常话。
老太太不觉得如何,叶兰却是越来越喜欢这里。前世在钢筋水泥堆砌的城市里活了二、三十年,就是住对门的邻居都从没说过话,人际间冷漠得让人从骨子里往外觉得冰凉,如今身处这样的“世外桃源”,满眼满耳都是浓浓的乡音,淳朴又热情,她怎么会不欢喜?
胡婆原本还担心叶兰这样的金枝玉叶会嫌弃这里偏僻贫困,但偷偷观察半晌,见到叶兰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于是又开始怀疑山子是不是接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