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哥儿和任月月几乎是立时窜了起来,还好,只是站在了姊姊背后,不过眼睛已盯在点心上挪不开了。
任瑶瑶模模弟妹的头发,却是拒绝道:“公子,我们一家虽然穷,但也不是乞丐,还有不食嗟来食的骨气,若是公子不让我帮忙核算帐册,这点心……我们不能收。”
“咦?”那书生显见很是惊奇于一个农家姑娘有如此的见识,一时倒是起了争胜之心,他饱读诗书,做起来都觉艰难之事,难道一个农家姑娘还能胜任不成?
“好,本公子就让你核算这帐册,若是事成有赏,若是不成也不会惩罚你。”
任瑶瑶方才还有些后悔,无论任何地方,帐册都是重要之物,谁也不会轻易交给外人核算,若是这公子喝骂她一顿,她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不过,好在这人是个豁达宽弘的性子,想必圣贤书没少读。
“好,那就谢谢公子给我这个机会了。”
任瑶瑶行了礼,接了点心盘子给弟妹,然后就进了屋子。
纸笔都是现成的,帐册也不出她所料,远没有复式记帐法那般繁杂,不过是罗列了进出帐目银钱而已。
她放了心,提起毛笔,一边心算一边在纸上记录,倒也顺利。
前世,她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自小就只能看着别的孩子跑跳,无聊也无奈的时候,便看书、练字,学习一切让她觉得有趣的东西,数学奥林匹克拿的奖也有几张,后来家里油坊的帐都是她在算的。
这会儿倒恍然回到了前世,回到了有父母兄姊疼爱的日子。
一旁的年轻公子本也没有在意,在他看来不过是个逞强的小泵娘,算不好放下他继续算就是了,这般无趣的日子,有件小事也算解闷了。
可是越看他越惊奇,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都不自知。
那一双干瘦甚至满是疮疤的手,一只迅速翻着帐册,一只偶尔记上一笔,两本帐册居然很快就翻完了,最后落在纸面上只有三排字——
进帐二百三十六两,出帐二百一十一两三十文,还剩二十四两九百七十文。
“公子,已经算好了,您核对一下吧!”
任瑶瑶悄悄舒了一口气,起身让了桌椅,扭头从窗外见到自己娘亲从棚子里出来,赶紧出门拉着吃了满嘴点心渣子的弟妹迎了过去。
刘氏原本在忙碌,突然瞧见自家儿女在外边,慌忙跑出来,一见大女儿也在,很是埋怨了两句,“哎呀,你这病还没好呢,怎么就跑出来了?快回去,娘一会儿就送饭回家。”
不等任瑶瑶说话,任月月和辉哥儿已经争先恐后嚷了起来。
“娘,姊姊好厉害,那公子赏我们点心吃呢!”
“娘,是迎春糕,就是女乃女乃吃的那个,我留了一块给娘。”
辉哥儿跳着脚想把手里捏得有些碎的点心塞进娘亲嘴里,惹得刘氏拍了他一巴掌,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谁赏的点心?”
任瑶瑶心虚,赶紧遮掩道:“娘,我以前替大伯收拾书房的时候,不是偷学过几个字吗?方才帮着那个公子算了算帐目,得了一盘子点心。”
“啊,还有这事?”刘氏很是狐疑,她怎么不知道闺女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就从她大伯那里偷学了几个字,便能像那些帐房先生一样算帐了?
任瑶瑶怕娘亲追问,赶紧找借口开溜,“娘,月月和辉哥儿都吃饱了,我这就带他们回去了。”
说罢,她扯了弟妹就走,惹得刘氏在后边追喊着——
“不许再到处乱跑啊,赶紧回二女乃女乃家,晚上咱们就搬去村外的草棚。”
“好,娘,我知道了。”
任瑶瑶挥挥手,偷眼见到那屋子里的书生奋笔疾书,她更是加快了脚步。方才真是鲁莽了,只为了给弟妹寻些吃的,倒是差点露了马脚,原主可是只知道做活儿,个性怯懦又软弱,哪里会写算啊,唉,得要想个好借口,否则以后就要装文盲了。
不说任瑶瑶如何琢磨着撒谎,只说刘氏继续忙碌,直到太阳西斜才得以松一口气,正想着要偷空回去拾掇村外的草棚子时,忽见那屋子里的年轻公子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那个妇人呢?那个姑娘呢?”
刘氏吓得手里的水瓢差点儿掉了下去,早一点的时候自家闺女可是说帮忙算帐得了点心,难道帐目出错了,这可如何是好?闺女的病罢有起色,可不能再受罚了。
“公子恕罪啊,我家闺女不懂事,小熬人给您磕头,求您不要怪罪她,她有病罢……”
不等她说完,那年轻公子就两步窜上前抓了她的袖子,嚷道:“哎呀,我是要找她拜师啊,居然都对了,算对了!实在太快了!”
“啊?”原本以为闺女闯祸了,不想居然有这样的反转,刘氏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公子还要再说话的时候,棚外有小厮骑马赶来,惊喜喊道:“公子,隋少爷回来了,到家里寻您喝酒呢。”
“什么,风舟回来了,太好了!”
那年轻公子惊喜的立时直起了腰,转身要走的时候又想起还有个刘氏,于是赶紧指着棚角的两只鼓囊囊的布袋说道:“这位嫂子,你把这两袋子粮食拿回去,算是先前那位姑娘帮忙核对帐册的工钱,待我明日有闲暇定然上门拜访。”
说罢,他匆匆跳上马跑掉了。
留下刘氏很是呆了一会儿,这才在旁边妇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眼见刘氏得了赏赐,几个妇人凑趣道:“二婶子,这里活计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家拾掇拾掇吧,就算有什么事,还有我们顶着呢。”
刘氏心里惦记着要回去问问闺女,恨不得立时就一步迈回去,听到这话赶紧应道:“好,好,那明日我多做些活计,你们也歇歇,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话儿,她就扛起棚子角落的两只布袋,一路赶回村里去了。
虽然看起来很满,其实两只布袋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十斤,刘氏惦记孩子,倒也不觉得沉重。
再说那年轻公子一路跑回了县里自家,绕过影壁,就见院角桂树下正坐了个青衣公子,墨色长发高束,宽袍大袖,手握书卷,扭头回望间,透过桂树枝叶投射下来的阳光,斑驳了那浓眉星目,朗月清风般,令人心旷神怡。
他忍不住欢喜嚷道:“风舟,你终于知道回来了!”
隋风舟淡然一笑,起身行礼,应道:“博雅,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没了你一起喝酒,怎么可能好?”
久别重逢的好友两人很快分宾主坐下,小厮伶俐的换了新茶水。
“听说你被伯父撵到这里做些实务,怎么样,还算顺利?”
隋风舟浅浅品了一口茶,低头间没了日光填色,脸上的青白就显了出来,看得对面的好友暗暗叹气。
说起来,他们赵家在京城不过是个小门户,父亲虽然是工部四品官,但在王侯遍地的天子脚下实在算不得什么。
在书院读书之时,他倒是常被人瞧不起,只有风舟贵为忠义侯府大公子从不曾待他有半点轻视,多年下来,两人倒是情谊深厚,绝对是知交。
可惜,唯有一点,这好友的身体……
“风舟,这一年你身子可还好?这次回来就多住些时日吧,塞安县虽然偏僻,但山水还好,极适合休养身子。”
隋风舟眼里闪过一抹暖色,转瞬即逝,淡淡笑道:“好,两个月后是家母忌日,若是无事,我倒是能在此过夏。”
“这就好,可惜子阑不在,否则咱们三个也能凑齐了。”
赵博雅生怕勾起好友的伤心事,赶紧岔开话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