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穷人,咱们有钱,住斑楼、开名车,谁会看不起我们?不管,这次我是真的被吓到了,你给我乖乖回美国,有空的话研究一下房地产,等你爸一走,我们立刻在那里置产。”听说肝癌从发现到死亡,时间很短,她有耐心等着。
杨嘉不耐地挥挥手,快步离开。
而等江莉雰母子一走,刘秘书就推着杨慕生进了特特的病房,父女俩见面,特特已经没有过去的手足无措。
杨慕生也很高兴,至少在特特面前,自己不需要演戏。
“我知道你恨我。”
特特抬起头,没有否认。“对,我恨你。”
“可以谈谈你的恨吗?”
唉……无语问苍天,罪魁祸首居然对她的恨意感兴趣。
“妈妈深夜关在房间里掉泪的时候,我恨你!宁宁闹着要爸爸的时候,我恨你!妈妈没钱,我们饿惨了,妈妈拿着存折不断进出银行,等小阿姨汇款过来时,我恨你!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学做面包?因为那东西最便宜、最管饱,因为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我都跑到早餐店里跟人家要切掉的面包边当三餐。
“知道邻居妈妈是怎么对自己的孩子说码?她说『不要跟那种没爸爸的孩子混在一起,她们没教养』;知道宁宁在学校闯祸,其他家长是怎么说的吗?他们说『难怪,单亲家庭』。
“知道老师又是怎么对我说的?她说『虽然没有爸爸,妈妈一个人很辛苦,但教养孩子不能等,你们不能等宁宁变成社会问题后再来后悔』。宁宁才六岁,老师就预言她会成为社会问题,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父亲,因为我们的父亲抛弃我们,于是我们低人好几等。
“别人鄙视、轻贱的目光,是我从小到大最丰富的经验。我每天都要对着镜子向自己喊话——杨特,你没有比别人差,你很聪明、很可爱、很努力,你早晚会出人头地。可是我讲再多,都没办法将我的自卑驱逐出境,你说说看,这样子的我,怎么能够不恨你?”
她不断说着,本来没打算哭的,可说到后来却是泪流满面,压在心底的沉重一口气爆发出来,看得杨慕生心疼。
饼去二十年,他到底在做什么?尽护着别人的孩子,却让自己的孩子受尽委屈,他真是个最差劲的父亲。
杨慕生从轮椅上颤巍巍起身,在刘秘书的扶持下走到床边,他没有为自己的过错辩解,他把特特楼进怀里,向上苍发誓。“特特,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用剩余的生命来补偿你。”
这天,特特心头的恨,被父亲的爱消灭了……
几天后结果出炉,杨嘉和杨瑷都不适合捐肝,杨慕生万念倶灰,决定落叶归根回到台湾。他征询江莉雰的意愿,问她肯不肯跟自己回台湾?
仓促间,她找借口说要留在上海照顾杨瑷,杨慕生想了想,点点头并不勉强,他点名章育襄和刘秘书和他一起回去。
特特也出院了,她住到蒋默安家里,和卢阿姨相处甚欢,也和他的小兔子球球、毛毛相处甚欢,两人的同居生活二度展开。
他们都没有忘记彼此的生活习惯——
她知道他只穿白色内裤,出现一点点污渍,就会丢掉,所以清洁很重要。
他晓得她一个人睡觉,会把自己褢成毛毛虫,然后再度地,他成为最符合人体工学的肌肉型棉被。
她晓得他碰到压力的时候不喜欢爆发,喜欢用甜食将情绪压下,因此她开始制作各种甜点装在盒子里,让他随时随地把“情绪松弛剂”带在身上。
他明白她碰到压力的时候会龟缩,所以他会坐在她身边,拍拍胸口,用满满的自信笃定口吻,告诉特特“别担心,天塌下来有我”。他知道她有多喜欢这种安全感,他便愿意给她多少安全感。
卢阿姨看着两人的相处,笑问:“你们以前是夫妻对吧?我没见过这么契合的男女。”
特特害羞地笑了。
蒋默安大方地说:“我们很快会成为夫妻。”
卢阿姨高兴极了,“我最喜欢带小孩,以后你们会继续用我当管家吧?”她更信誓旦旦保证,她会是第一名月嫂。
二0一六年八月三日,特特和母亲打电话,打了十几通。
电话费很贵的,但这天进行捐肝手术,妹妹和父亲都在手术室里,就算刘秘书和章育襄都陪在他们身边,特特也无法放心母亲。
“妈妈,说说话吧,说说宁宁和爸爸,我想听。”她试着转移母亲的注意力。
“他们父女俩啊,没见过感情这么好的,从早到晚腻在一起,你爸跟宁宁约定,两人见面只讲英文,谁说了中文,就罚一百块,如果宁宁一整天都说英文,就给她一万块。”
“宁宁的英文很破,恐怕赚不到一万块!”
“宁宁那个鬼灵精,她是你爸的克星,她总有办法逼得你爸不小心说中文,大钱赚不到,小钱倒是赚进不少。”说到宁宁和杨慕生的相处,李蔓君深感安慰。
这年头会想着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肯定是个蠢蛋,没有人会拿自己的青春这样浪费,但她做了,只因为摆不平、放不下,她根本不敢想象这一天会来临,但是它真的来了!
幸福来得太快太急,太让人无法招架,云里雾里,每天她都过得不真实。她明白,慕生用尽全力要为她们的快乐幸福造势,因此她分外担心,担心幸福太短暂,快乐转眼消逝。
特特接话,“宁宁满脑子小聪明,就是不肯放在大用途。”
“幸好育襄治得了她,她发下豪语,一定要申请上好学校。”
“希望不是只有说说。”特特回答。
“特特,你觉得……移植会成功吗?你爸能够活下来吗?”
特特在电话这头沉默,她不是医生或专家,无法做出正确评估,但是……是的,她希望移植成功,希望他能健康活下来。
深吸口气,她反问:“妈,你相信第六感吗?”
“我相信。”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会的,这么多人、这样努力,移植手术一定会成功!”
九月中,特特拆掉石膏,蒋默安异常忙碌,还是抽两天时间陪她回台湾。
杨慕生恢复得很好,宁宁更是活蹦乱跳,半点都看不出动过手术的模样。
花店已经交给小季经营,刘秘书帮杨慕生挑了幢独栋独户有庭院的透天大房子,虽然离市区远了点,但地方很大、院子很大。
宁宁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养一只黄金猎犬,而特特梦想中的公主房装潢好了,一堆公主装满满地挂在衣柜内。
回台湾的那天,杨慕生用热烈的拥抱迎接她,他说:“欢迎我的小鲍主回家。”就像过去她每天从幼稚园下课回来时一样。
刘秘书留在杨慕生身边,章育襄台湾、上海两处跑,转移财产的事情持续在进行,之后杨慕生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他把原本要给江莉雰的房子和五千万现金给了刘秘书。
杨慕生手中握有瑆璨集团百分之六十八的股份,他把其中的百分之二十给了蒋默安,剩下的由两个女儿平分,而名下近百笔土地房产也都过户给两个女儿,至于律师事务所的股份全部给了章育襄,基金股票则尽数转移到李蔓君名下。
他说:“蔓君,从现在起,你要包吃包住,管我一天三顿饭。”
李蔓君笑得腼腆,回答,“照顾你的三餐,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杨家人在分隔二十年后再度聚守,真正地团圆了。
团圆那天,阿疆也来凑热闹,他想扩大上海的市场经营,再加上和蒋默安的秘书裘涵杠上,两人之间可以聊的话题变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