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美的面色有点黑了。
他撑着床旁的桌子站起,桌上也铺了两件外衣,衣摆下头还在滴着水。一件是他的暗色外袍,虽曾沾满了血,那血色与衣色混成一气,就算血渍洗不掉也不至于太湿眼。至于另一件尺寸较小的外衣,即使光线不足,也能清楚看见胸口附近沾了大片污色,就算它的质料再好、样式再华美,怕也只能丢给下人裁切后当抹布擦桌椅了。
他思绪忽地一顿。她身上穿的、包袱里收着的,总共三套,都在这里了,那她现在难道是……
眼珠子不敢乱瞟,又怕那傻丫头真做出傻事,只得慢慢移动目光,打算一看到不该看的,立刻别开眼去。绕了大半圈,才看见有个白色身影瑟缩在墙角,他暗松口气,正要走上前去,脚下忽然踢到什么,低头一看,是个装了水的木桶。水面上漂着一条帕子,帕子的花色跟他手里的“被子”略同,他把“被子”摊开一看,果然缺了半截袖子。
这女人实在是……很会利用东西啊!难怪他老觉得有人拿着湿布帮他擦脸,让他舒服得直接昏睡过去。
他走到墙角白色人儿面前蹲下。她身上穿着白庄给她的衬衣,衬衣上也沾着他的血,大概是想反正是穿在里头的,不洗也没差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穿成这样的确不妥,但也是情急之下不得不的做法,他该庆幸她还懂得保护自己,选择离床最远的角落养神。
“连你也不愿留在他身边啊……”他低喃着,没有忘记她是带着随身包袱离开白庄,要不是他刚好回来,这一走,天涯海角再也找不到人。
来时轰轰烈烈地来,要走也闹得轰轰烈烈的。虽然后面那句完全不能怪她,但……他老爹费心帮白春留选了“留”字为名,留来留去,到底留住了什么?
外头雨声渐弱,秋风却是愈吹愈冷。薄薄的衬衣让她原就偏瘦的身形更显单薄,虽然合眸睡着,两手仍不时互相搓摩着取暖。她身上带毒、体质虚寒,根本耐不住冷风,却把所有能御寒的衣物全盖在他身上,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忍着刺骨寒风。
他沉默地盯着她半晌,只差一点点就想抱住那瘦小身躯,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了。他把手里的薄外衣披在她身上,走回床边取饼充当床垫的另一件外衣,正要再帮她披上,她长长的睫毛一颤,美目立时睁开,瞪着近在眼前的另一双眼。
他就这么和她互瞪,两手停在半空,不敢随意动作,怕被当成登徒子。那双美丽的眼在黑暗里闪着微光,慢慢眨了眨,问道:“四公子觉得好些了吗?”
她的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但因为刚睡醒,显得有些轻哑。那略哑的嗓音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他,他心头的那根弦好像不小心被拨动到了。
“还好。”他答着,暗讶自己的声音竟也较往常沙哑。“你把衣服穿上吧,夜里风冷。”
徐望未默默地看着面前很养眼的男子果身,再瞟了眼挡不了风的破窗,没有多说什么,乖乖接过手穿上。
“我临时找不到东西包扎,还请四公子不要见怪。”她忽然说道。
白冬蕴闻言微愣,想起绑在他伤口上的是什么,俊美的面皮一阵热气。幸亏下过雨的夜晚没有月光,她眼力又不甚好,不至于被发现他的脸色古怪。
“若有下回,你撕我衣服衬里就好。”
“白庄的衣料贵重,我怕赔不起。”她语气自然,似乎不是很计较他只记挂男女之别,连一声谢也没有。“四公子已经能下床走了?”她又问。
他顿时警觉,竖起耳朵听着庙外的动静。
“我想,要再跑一段路,还能撑得住吧。”他估量着剩余体力与背伤情形,略微苦笑地答着。
“那,麻烦四公子把外衣披上,咱们得继续跑路了。”
他反应不慢,一把抓过带点湿气的外衣穿上,接着帮她把那几件衣物塞进她的包袱里,他透过小破窗看向他俩来的方向,连个人影也没有。
“我听见有人说着:根据江湖百大秘辛一书记载,逃亡中的男女遇有破庙,必走入内一躲,眼前正好有间破庙,说不定冬三和女人正在里头打得火热呢!”
他回过头瞪着她。
先前在白庄后门外,她能比千铭门师兄弟早一步发觉密林里有人,已令他十分惊讶,现下追来的人还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竟能听得一字不漏,这实在是……连他这个曾习过武的大男人都要甘拜下风啊!
只是,那些话低俗露骨,足以破坏她的名声,她就这么原原本本转述给他听,是不是不太妥当?
“你听得出来是哪些人的声音吗?”他故作镇定地问道。
“千铭门朱大邦和师弟、胜火帮师兄加上师弟三人。”她眯着眼又细听了一会儿,补充说道:“两帮人马在密林里大打出手,胜火帮师弟折损三人,千铭门那两人也分别带了伤,最后朱大邦提议两方停战、互相帮助,直到找出冬三下落,要杀要抓,各凭本事。”
“这真是够刺激的了。”要是他没受伤,或至少这女人没被千铭门的师兄弟撞见,他一定好好陪那群人玩个彻底。这种边逃命、边把人搅得鸡飞狗跳的游戏,他可是乐此不疲;江湖上看重他长才的人不少,但怨恨他、想砍他的人更多,以往他不是赖到墨庄头上,就是随便找个小帮派嫁祸,这次倒是栽在个女人手上了。
他看见徐望未捡起木桶里那半截袖子,用力拧吧后也收进包袱里。有没有必要那么节省啊,不过是一块旧布……不对,不是说敌人快杀来了吗,她还有空拧吧那条“帕子”,是不是太过冷静了点?
“徐姑娘,你一点都不怕吗?”他月兑口问道。
那一刀若不是他及时挡下,没把她砍成两半,也至少会去掉一条手臂,但自他伤后到现在,除了初时她眸里的惊愕掩不住之外,她的神色都是很平静的;不但没有被血吓晕,还能提醒他后有追兵,甚至他跑到神智错乱,她比冷静提醒他到破庙里稍作歇息。
“也还好。”她淡淡答着,把包袱用力绑紧,勾在手臂上,随即慢步绕到他后面,说道:“麻烦四公子蹲低一点。”
他依言照办,感觉那娇小身子亳不客气爬上他的背。她个儿小身轻,背起来不甚费力,但他背上刀伤未愈,有个人压在那上头,总是让他痛到连心肺都像被刀砍破了一般,偏偏这痛他不得不挨。能撑过去,就是两人都活命;要是他挨不住了,地上就会多两具尸体了。
他承诺过会把她平安送回白庄,他说过的话必定遵守,到时白春留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就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了。
“徐姑娘这次倒是挺主动的。”他取笑道。明明先前叫她爬,她还犹豫再三的。
“有人爱逞强忍痛,我又何必为他心疼。”
“你为我心疼?”他慢慢站直身,细心调整她趴着的角度。“徐姑娘,你心疼错人了。有个人比我还缺人疼,你要能多疼他点儿,我可是高兴得很。”
她不回话,细臂绕到前面勾紧他的脖子。
“你这是在警告我,别再说些不中听的活吗?”他又笑。
“朱大邦骂他师弟:你别再踩枯枝了,等会儿我和高兄守在庙门外,你和高兄的师弟们一起杀进去,要是冬三拿着家伙,你记得躲开,让胜火帮的人先进去受死。”她不理他,只一字不漏地转述听来的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