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长在里面。”学妹小声道,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一会儿后,门内传来一道男声:“请进。”
学妹一打开门,赵晨曦就对着里面的老先生喊了一声“老师好”。张教授缓缓从书桌后站起来,绽开一脸慈祥笑意。
“是晨曦吧!”张教授趋前,同她握手。
“是。”赵晨曦点头,笑得灿烂,“好久不见了,老师好。”
“今天你回学校演讲是吧!你学弟妹们都在讲,说你现在好有成就。”
“不敢当,那是大家不嫌弃。”赵晨曦从利瓦伊阳手中接过礼物,乖巧笑道:“老师,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回来就好了,带什么礼物呢。”张教授推辞半天,才勉为其难收下,招呼赵晨曦到沙发上坐下。见着利瓦伊阳还站在一边,又道:“这位是……”
“是我助理。”赵晨曦介绍。
张教授点点头,也请利瓦伊阳一块儿坐下。
张教授与赵晨曦闲话家常,从彼此近况一路聊到系所未来发展;张教授虽然肯定赵晨曦的成就,言语中却好像又透着点遗憾——
“那时候在你们班,你的表现很突出,我以为你会继续深造的。”
“真的很惭愧辜负了老师的期望。”赵晨曦的表情像做错事的小孩,带着点惭愧,“本来我也想继续念下去,不过误打误撞走上了现在这条路。”
“不用惭愧不用惭愧,你现在是知名作家,”张教授笑道:“行行出状元嘛!”
利瓦伊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国文造诣有问题,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种退而求其次的味道;觑一眼赵晨曦,只见她脸上也有点抽筋的样子。一段短暂的尴尬后,张教授另起话头——
“欸,对了,你还有没有跟以前的同学联络?”
“刚毕业的时候有,但后来大家都忙,慢慢就没联络了。”赵晨曦有点不好意思,“老师知道大家的近况吗?”
“我也是偶尔会听到你们班的同学说到,谁考上了谘商心理师,谁进了学校当辅导老师,还有谁去了社会局当社工。”
“大家都很有成就呢。”赵晨曦点头附和,又问道:“老师刚刚说的『我们班同学』是谁?班上有同学留在系上?”
“有啊,”张教授顿了一下,“杨咏梅啊,现在在念博士班,还在系上当讲师。”
“老师说谁?”赵晨曦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两度。
“杨咏梅啊!她是你们那一届的吧?”
“不是,她是低我一届的学妹。”赵晨曦语气郑重地作出澄清:“不过国中我们同班三年,高中我们同校不同班,她大学重考一年,所以低了我一级,成了学妹。”
虽然听来像是事实陈述,但利瓦伊阳仍然可以嗅出这话中的火药味,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瞄了瞄赵晨曦。
“喔,所以你们应该很熟了。”张教授又道。
“不熟。”赵晨曦面无表情。
“喔,所以她结婚你也没参加了?”
第2章(2)
“杨咏梅结婚了?”
利瓦伊阳不用偷瞄,也可以从这陡然拔高了八度的音调想见赵晨曦的内心世界。
“对啊!都快要当妈妈了呢。”张教授想了想,笑道:“怀孕应该有七个月了,她这学期初就提了留职停薪的申请,等小朋友生下来之后,就要请一年的育婴假,在家专心照顾小孩……”
从系办走到停车场的这段路,赵晨曦绊到了两次,有一次还差点踩空阶梯;一张脸更像是打了过量的肉毒杆菌,紧绷得可以。
“玫瑰姐,你要听音乐吗?”坐上车,利瓦伊阳问她。
赵晨曦倚着车门,看着窗外,没理会他。
“玫瑰姐,你要玩数独吗?”
赵晨曦转过头来,瞅了他一眼。“不玩。”
“玫瑰姐,你要看恐怖片吗?”
赵晨曦再瞅他一眼。“不看。”
“玫瑰姐,你想慢跑吗?”
赵晨曦不再瞅他,直接瞪着他。“你有事吗?”
“喔……因为心情不好的时候,做这些事可以转换心情。”
“我哪有心情不好?”
“玫瑰姐都写在脸上了。”
“有吗?”赵晨曦心里一跳,同时偷瞄了一眼后视镜。她这个把情绪写在脸上的毛病怎么老是改不掉!
“玫瑰姐演讲时,春风满面;去系办之前,如日中天;从系办出来,秋色连波;上了车后,雪地冰天……”
“你怎不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赵晨曦说完这两句,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总还是有个不畏寒的蓑笠翁。”利瓦伊阳笑道:“四季都在脸上轮了一遍,如果这样身为助理的我还看不出来,那就是渎职了。”
“算你厉害。”被他这么一比喻,让她的气消了不少。“刚刚是想到了点不愉快的回忆……不过,OK的啦!”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忘了姐是学什么的吗?”
利瓦伊阳点点头。“玫瑰姐是辅导专业,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听利瓦伊阳说“没有过不去的难关”,赵晨曦又沮丧了——
她不是不想放过自己,她不是不知道对敌人最好的报复就是无视,对不堪回忆最好的响应就是忘记,而她一直也以为自己做到了。
但今天听到杨咏梅的消息,她才发现一切都是“自以为”。
那个曾经与她情比姊妹深的杨咏梅,那个曾经事事依赖她的杨咏梅,那个曾经为了落榜而在她面前懊恼忏悔的杨咏梅,那个曾经对她横刀夺爱的杨咏梅……
要真正忘记一个人、一段回忆,谈何容易?
“Sunny,你有没有『过不去』的回忆?”陷入沮丧泥淖的她,很需要一点类似经验的支持。
没想到他想了一会儿,却说没有。
“一点也没有吗?”看他一脸怡然,她好难平衡。
“没有。”他仍然道:“不快乐的,我都想不起来了。”
“我才不信。你如果不是过度乐观,就是鸵鸟心态。”她既身陷泥淖,少不得也要在他身上抹点泥巴。
“也许喔。”他想了想,慢吞吞道:“过不去的人,倒是有一个……”
她一听,像在泥淖中抓到根稻草。“对吧对吧!我就说人生在世,谁没有个冤亲债主。”
“也不是冤亲债主……”
“不是冤亲债主,那是什么?”
他听了却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她盯着后视镜中的他看,见他脸上带了点腼腆,心里有了答案——
“是你喜欢的人?”
他没否认,只是笑得更温柔了些。
她一见,像找到了块踏板,一踩一跃出了泥淖。“是怎么个『过不去』法?你们没在一起了?”
“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她愣了一下。“所以是单恋?”
他点点头。
“光是单恋就忘不掉?你好纯洁。”她自然启动专业,扮演起赵老师。
“这叫纯洁吗?”他苦笑,“一开始只是好奇,想知道她的一切;后来,似乎成了一种习惯。”
“现在确定是喜欢?”她知道好奇是关注的开始,但关注不一定会进展为喜欢。
他没回答,只是很确定地点头。
“你这么做多久了?”
“嗯……”他想了想,“有十年了。”
“疰!真是一往情深。”她在心里按赞,“为什么不告白?”
“因为不伦。”
“什……什么?!”她吓到,“她是你……”
“是我不应该喜欢的人。”他简短道。
他答得含糊,她自然不方便再问下去,自己默默在心里将刚才的对话run了又run:认识了十年、没在一起过、不伦之恋……是亲戚?是老师?还是有夫之妇?
十年前的他还是高中生,高中生,不大可能爱上有夫之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