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微微一震。“怎么了吗?”
“我听其它老师说,对方的先生写了一封信给校长,内容好像是说,你是同性恋,和他的妻子有不寻常的关系……”
所以,那天赵晓爱要她做好一无所有的心理准备,首先就是要让她失去她相当重视的教学工作?
她没留意到手指还按着热水的出水键,热水从杯口溢出,烫伤了她。她一缩手,马克杯应声落地,摔成碎片。
“唉……”她叹了一口气,俯身收拾残局。
“任老师,你还好吗?”陈老师关切地问,也好奇传言是否属实。毕竟任雪霺虽然很受学生欢迎,却不太与其它老师讨论私事,也保持着距离,难免受到谈论与猜测。“如果传言没错的话,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第一堂课不是快开始了吗?你没有课?”同时响起的钟声帮她打断了好事者的追问,对方也识相地离开了。
好不容易收拾好满地碎片,第一堂她没有课,打算回到办公室稍事休息,并且理出头绪。
岂料,才一回到座位,校长的电话就来了,要她立刻到校长室谈话。
离开办公室的那一刻,她几乎可以清楚听到门内的窃窃私语。
“你们说是真的吗?”
“这种事谁会没事乱讲?就算别人有心要栽赃她好了,也是她先不小心得罪人吧?”
“她不是都不谈私人的事吗?问也问不出什么,我看她大概真的喜欢女人,所以不敢说。”
她冷笑。
人们最热心的时候,总是在谈论别人一切与自己无关,所以可以放心地大放厥词。
她就像是一块口香糖,被人嚼过、满足好奇心以后,换给下一个人,直到无味为止。
那时候,自然会有下一个人、下一块口香糖,递补她的存在。
这个世界之所以需要别人的流言,或许一部分理由是为了避免自己成为流言。
进入校长室,校长请她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地问了:“雪霺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过来吗?”
“我知道。”她点点头。“我听其它老师说过了。”
“那么,你有什么话想先告诉我吗?”
“我相信对方已经有充足的证据,所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她不打算为自己解释,毕竟,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对方是准备了充足的证据……”校长将一迭厚厚的A4纸摆放在她面前。
“你和她来往的讯息,还有她购买礼物给你的单据,什么都有……”
“是。”她淡淡回应。
“雪霺老师,时代在变,现在的社会风气很开放,同性恋已经不足什么新问题……”校长条理明晰地对她说:“但是,学校毕竟是比较封闭且传统的空间,你喜欢女人的事,若不张扬也就算了,但你为什么和一个已经结了婚的女人在一起,还让对方的先生闹到学校来?”
“校长,我很抱歉。”她低下头,现在除了道歉,收拾自己所造成的闹剧之外,没有其它更好的方式了。“我的行为,为学校带来很大的困扰,这的确是我欠缺考虑。”
不解释,也不强辞夺理,是她性格上的优点,也是缺点。
如果她不打算说出真相替自己稍作解释,也就等于默认所有指责,等待接受审判。
其实,她一直把自己视为这一出闹剧的始作俑者,对铸下的错误付出代价,那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其实,我也觉得为难。”校长推了推眼镜,面有难色地看着她。“这几年来你的教学质量一直很好,不只能和学生打成一片,考试的成果也能令家长满意……只是,现在你发生这样的事,已经传到其它老师那边,相信家长们迟早也会知道,我担心你之后在教学上会受到质疑……你知道的,当老师的最重要的是能给学生一个好榜样……”
“我懂。”她心里了解校长的为难,站在一个办学者的立场,担心失去一个好老师,同时又害怕校誉受损。她不打算让校长为难,于是回应:“身为一名教师,我无法以身作则,成为学生的好榜样,实在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想,如果可君的表姊夫愿意接受,我会负担他所有的名誉损失,至于对学校,我可以立刻辞去专任教师的职务……”
对于任雪霺的淡然,校长非常意外,不理解她为什么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雪霺,你没有其它的话要说吗?如果你有委屈,可以说出来,我们讨论讨论,也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校长,我并不想解释什么,错了就是错了,我全盘接受。”她告诉自己,也许,就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会懂得珍惜吧。于是,她又补充:“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就先回办公室准备辞呈。我想,中午以前就可以交给您;至于苏可君的表姊夫,这两天我会亲自登门道歉,让事情到此为止。”
“唉,其实我觉得挺可惜的,如果你能好好解释,也不用非得搞到辞职的地步。”校长又问了一句:“你真不打算再考虑一下?”
任雪霺摇摇头。
她太了解一颗报复的心可以有多残忍。
如果赵晓爱有心搞砸她的一切,就算今天她勉强辩解过关了,此后的每一天,都可能还会有同样的问题,甚至越演越烈,弄得校方烦恼不已,对她的怨言可能会更多。
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潇洒离开。
从校长室离开以后,她在走廊上遇到苏可君,对方靠在墙上,视线从未离开过她,显然是刻意等她走过来。
“可君?”她皱起眉头,看着苏可君,问:“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为什么不回教室?”
“我已经告诉数学老师我人不舒服,想到保健室躺一躺。”苏可君脸上没有笑容,冷冷地说,“你应该知道我有话想问你。”
“你表姊的事,你也知道了?你放心,我已经向校长说清楚了。”她平静地回应:“我马上就会递出辞呈。”
“这么说,你默认了?”苏可君又确认了一次,“你真的是同性恋,喜欢我表姊?老师?”
“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接受她的礼物,为什么和她有那么多暧昧的往来讯息?表姊夫写给校长的信里,什么都有。”苏可君毕竟只是个孩子,藏有秘密的眼神骗不了人,也将心中的疑问全盘托出:“不管怎样,你不应该这样对她,她好不容易才走入婚姻的。”
“其实你早就知道你表姊喜欢女生,对吧?”任雪霺看着苏可君,“所以那天你才不希望她和我一起去看电影。”
“我……”任雪霺直视的目光,让苏可君的态度放软不少,“我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她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反倒和不少女生很亲密,可是只要一句『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就可以遮掩一切。不只她拿来蒙骗所有人,连我都甘于被蒙骗。我曾经在放学时偷偷看到表姊在暗巷内和其它女孩拥吻,我说服自己,那只是她的好朋友、很要好的朋友。我是喜欢男生的,自然希望表姊也能拥有一段『正常』的感情,所以我认为表姊只是还没找到真命天子。最后,她也真的结婚了,证明她不是同性恋……但是,老师你居然破坏了表姊的婚姻。”
苏可君又何尝不知道,如果不是赵晓爱的真实性向产生反应,又怎么可能和任雪霺展开不寻常的关系。
包何况,她在咖啡厅遇到赵晓爱时,赵晓爱对任雪霺的亲昵举动,还有那封信里的送礼记录全都是由赵晓爱送出,早已清楚说明谁才是真正掌握追求主动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