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她自傲的眼眸蓦地多了一层雾。“你就那么肯定她给你的,都是你要的?”
他顿了顿。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想要任雪霺,因为只有她能带给他烈爱的疯狂,无论是精神上或上的;他想要赵晓爱,因为她的平静温柔能让他清醒,回到冷静的生活中,不再玩火自焚。
顺心,他应该选择任雪霺;顺理,他应该选择赵晓爱……但此时此刻,他却不知道怎样选择才是对的。
要命!都已在婚礼会场,他居然仍在迟疑!
于是,他只能用更沉重的语气,以及更严苛的叙述来反驳,好压下仍在摆荡的心。“任雪霺,你能给的,都是我已经拥有的。记得吗?我们太像了,爱情里需要的不是两个同类……”
是啊,他们太像了,刺蝟和玫瑰是无法相爱的。
这些话,即便他们在挣扎与煎熬的过去已提过无数次,眼前听在她耳里仍觉格外刺耳。
“你不后悔?”她看着他,抑住自尊发出最后一声呼救。
“既然做了选择,就绝对不会后悔。”他咬着牙。
“很好。”她好不容易显露的脆弱从随之而来的笑中淡去,“欧凯恩,你够狠。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从今以后,最好不要让我出现在你梦中;当你抱着那个可以带给你平静温柔的女人时,你最好不要想起我的脸。”
“任雪霺,你要是一直这么偏激……”他不甘示弱地回击:“你再看看有哪个男人敢爱你。”
她与他四目相对,非常深刻地将他的形影刻印入眼眸,以她向来的高傲姿态从容地推开车门,离开他的世界。
他面对着倏然死寂的空气,觉得连心都在嘲笑着自己。
任雪霺,你再看看有哪个男人敢爱你。
如果这是剧本里的台词,那么潜台词就是:没有任何男人敢爱你,只有我最懂得爱你……
但是,他已经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了。
他颓丧地走下车,戴上个幸福洋溢的面具,回到婚宴现场。
第1章(2)
顶着盛装,任雪霺登上电梯,来到更高楼层的酒吧,点了一杯酒。
独处是很可怕的。
因为这时候,人们什么也没有,除了藏在心里的回忆,以及对自己的种种观感,会像喷泉一般涌现。
她确定没有用错字眼,它们,的确是用“喷”的。
回忆,向来是人逢脆弱时最大的敌人,越怕,就越代表拥有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于是,她只能用酒精来稀释记忆的杀伤力。
一片天旋地转之中,许多画面在脑海里重叠,她甚至分不清楚,什么是确实存在过的,哪些又是她内心的幻想……但是,飞速的模糊之中,唯一清楚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的脸孔。
乌黑的秀发直顺而飘长,随风飘散薄荷洗发精的淡淡气味;五官细致精雕,洋溢年轻女孩当有的纯真与灵秀,身着熨烫得笔挺的白色高中衬衫……
十七岁的,任雪霺。
他们相识在无所顾忌的十七岁,分别于必须成长的二十七岁。
从一开始,他们就有着太过相似的灵魂。
凭人类高超的科技智慧,世界上大多数的物品,都能制造出几可乱真的复制品,但是,人,很难。
明明是人人都有的一副五官,总难找到一模一样的;个性就更是了,每一种情绪、喜好、处世态度,都是不同的色块,即使经过调和,也无法找到完全相同的色调。
然而,有一种数学概念称之为机率,万中选一的机缘在理论上出现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并不代表没有。
所以,茫茫人海中,她和欧凯恩突破难以计算的或然率,在灵魂的那一面,几乎可说是用同一模具印压出来的。
在个性上,他们总是率性而为、随心所欲,为了喜欢的人、事,可以投入所有狂热,只求当下的疯狂。
记得高中的时候,他们每学期末收到的成绩单上,总会有这么一句评语:心欠沉静。
心欠沉静吗?
某次被班导师训话时,他们竟异口同声地解释:“沉静,不是老人才会有的状态吗?”
实在不知道还能在哪里找到和自己这么相像的人。
当他们讶异地看着对方,不解这默契是从何而来时,心里是这样想着的。
也因为如此,他们对彼此产生了兴趣,从而发现两人相像的地方竟然越来越多:对Avril Lavigne的摇宾乐有着高度狂热、喜欢九○年代的香港喜剧电影、嗜吃道地日式风味章鱼烧……
除此之外,他们在班上拥有各自的朋友圈,平常交集的机会并不多,但每次班级集会,他们根本不需要事先沟通和商量,就会提出相同的意见;甚至,下课时间她戴着耳机经过他的座位时,也会惊讶地发现,同样戴着耳机的他,和她哼唱的居然是同一首曲子……
惊喜的小插曲越来越多,对彼此的好感也益发加深。
然而,他们之间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在那时候,或许只有一个:她像所有女孩一样非常不擅长数学,而他却非常有天分,不需认真上课,就能拿到相当好的成绩。
这一点点的不同,却是两人感情燃发的火种。
那一天的情形是这样的——
对数学实在没兴趣的她,忍不住在课堂上睡着,被数学老师念了一顿,心情大受影响。
他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却在接下来的小考结束、准备收卷时,偷偷把考卷和她的调包。
结果成绩一出来,她考了九十一分,他却只有十九分。
两人的表现都不同于以往,老师看到分数后,马上发现不对劲,将他们叫到办公室问话。
他坦承考卷是他调包的,与她无关;但她却说,因为不想考不及格,所以偷了他的考卷。双方僵持不下,数学老师也失去耐心,最后以一人记一支警告收场。
从办公室回教室的路上,她一记眼神,他看懂了。
他们跷掉了下一堂的体育课,翻墙到校外的便利商店买了好几罐啤酒,躲到冬日里根本不会有人的游泳池大喝特喝。
她不胜酒力,一罐啤酒才喝不到几口,脸颊已染上一片霞红,醉眼迷离地笑着。
他心一动,迷恋地说了一句:“你的脸怎么比嘴唇还红?”
没给她机会反应,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上了她的唇。
那滋味,像他早上放在她口袋里的薄荷糖,甜甜的;又像轻拂面颊的微风那般舒适。
在波光闪烁、透着漂白水气味的游泳池水面上,他们看不到世界的倒影,在那个可以大肆挥霍青春的年纪,只有她,和他。
他们因相似的灵魂而展开交往,也为那得来不易的默契而感动。
但是,如他所说,相爱不是只需要相似就够了,毕竟,两个人在一起,并不都是平顺而没有磨擦的,有所争执的时候,那相似的灵魂还能成为彼此的润滑剂吗?
慢慢的,他们发现了困难点。
太过于直来直往、不懂得退让,是让争执越演越烈的关键。强烈的自尊让两人谁也不愿意退一步,伤痕也因此越拉越大;加上,两人都太过于随心,行事缺乏理智,面对冲动,皆无法约束住对方;因此,交往的一路上,总是危机重重,成长空间也十分狭隘。
拉扯了十年,从高中生冲撞到大学生,再从大学生折磨成社会人士,他们彼此相爱,却也有许多无法改变的根本问题。
曾几何时,他们最自傲的相似,成了相处上的相刺。
到最后,竟演变成用互相伤害来证明彼此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