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送走黄金门一行人,野风在人前堆出来的笑容便垮了下来,她阴郁地握紧了拳心,带着一身的冷意走回她的寝宫中。
叶慈落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在她又再次来到殿后的那座玉池边上时,叶慈取来了伤药在她的身畔坐下。
她盯着水面上漂浮着的杏花花铺,面无表情地问。
“你想说什么?”
叶慈单刀直入地问:“你恨司徒霜?”
这样都能看出来呀……她侧过脸庞,面上的神态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冽。
“我自认我从没表现出来过。”
“可我不是别人。”长时间跟在她的身旁,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情绪起伏,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想知道原因?”
叶慈拉过她的掌心,定眼看着她掌心中,因过度用力而掐出来的血痕。
“我是想问。”她不像他们一样,神宫之人与司徒霜结下死仇,是因司徒霜的所作所为越过了界,也伤害了他们所在乎的人们,而她呢?在进入神宫前,她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司徒霜。
看着眼前幽幽荡荡的池水,野风仿佛又再次看见了当年整座县漫天的火光与血花,和她心上永不能抹灭的痛。
“因我原本的人生尽毁于他之手。”
她当初之所以会痛快地与他回来神宫,不光只是因为她的身分和责任,也不只是为了积欠他和众多神捕的情谊,她是为了,那个开启天下魂祸的主谋。
今日人们在提及十三年前的魂祸之时,莫不感慨一会儿当年的死伤惨重,或是为那些死去的人献上一声叹息,将那些不忍再探的往事给轻轻放下了,大多数的人都觉得,如今天下之所以大定,各国安据于一方,大半的原因要归功于当年众国因魂祸之故。
当年众小柄为方寸国土,动不动就引兵相见,长年各国相互并吞残杀,导致了天下动乱不安。但经历过魂祸之后,众小柄纷灭,而实力雄厚的大国也在经过鲜血的洗礼后浴火重生,国力与民心比以往更甚,并在十三年的努力经营之下,这才开创了如今天下安稳不再动乱的局面。
可在他们赞许着世事福祸相依,魂祸所带来的也未必全只是死亡与权力,有谁想到当年那些死于魂祸战火下的百姓?
谁会似她一般记得,她那为保护百姓而死在魂役手上的爹娘?谁来可怜可怜被一把大火烧死在牢中的女乃娘?又有谁能体谅她这失根漂流于世的孤儿,这十三年来历经风霜的心情?
叶慈抚上她微微抖颤的掌心,将它包拢在他的大掌之中,透过彼此的肌肤,他仿佛能透过她手中的温度,真实地去碰触到她那埋藏已久的伤痛。
可沧海已成桑田,他无法替她分担她的折磨,他也不能替她痛。
“其实不光只是他,我还恨着这世上所有为恶的魂役。”野风仰起螓首,望着枝头上被风带离了原处的飞花。
“为何?”
“自然是因他们也是刽子手。”
叶慈一怔,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但你也知道,魂役之所以为恶,大多是奉魂主之命而为。”
“你可曾想过,魂役并非是对魂主百依百顺,而是会抗命的?”阅魂录之所以遗失在外,是因何?她从不相信这世上有谁能够全面控制谁,因灵魂与心,从不会是他们这些凡人能束缚的。叶慈震惊地喃喃,“司徒霜的身边就出了个魂役叛徒……”是啊,魂役就算抗命不从了又会怎样?难道魂主真能耐他如何?
她轻声冷哼,“再者,魂役若有杀心,就算不用魂主吩咐他也改变不了他嗜杀的本质,而一心为善者,又怎会任由魂主予职予求,纵容魂主去涂炭生灵?”传说中魂纸束缚魂役的效用,是真的存在着没错,但却也不是全部,因她自小看过太多重新获得生命后,就自以为天下无敌的魂役,在他们心里,就只有他们的性命才是珍贵的,其他人等只是他们刀锋下可屠戮的牛羊。
“宫主……”
“我之所以那么努力的活到今日,是因为我的恨意必须找到一个出口,你懂吗?”她苍凉地笑着,在她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悄声落下。
当生命中的挚爱,一个个都离她而去,其实要一个人孤独又勇敢的活下去,真的很难。
为此,当年她在赵元广辞世之后,她给自己许下一个愿望。为了那死去的人们,若她有能力,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回阅魂录,也定要手刃司徒霜,她需要有一个理由,好让自己努力活下去。叶慈低叹地将她拥入怀中,她转身抱住他的宽背,任由她苦苦压抑了多年的泪水落在他的怀里,将他的衣裳染湿了一片。
当殿外的日光已西移,哭够的野风不再啜泣,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叶慈仔细拭净她颊上残留的泪痕,然后俯身将温热的唇印上她的眉心、带着湿意的眼睫,再款款落至她的唇上轻轻吸吮。
她茫然地眨着眼,“这是做什么?”
“从了你。”
“这么贴心?”虽然他能主动是很好,但他该不会是又开始逆来顺受那套了吧?
“我是在争职。”有些急促的吐息滑过她的耳边。
怕痒的她微缩着颈子,“争取什么?”
“代替你失去的亲人,永远都陪着你。”
转眼间,野风先前还堆在心坎上的伤愁,都似飞絮般被春风柔柔吹飞得老远,她瞬也不瞬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叶慈,浓浓的不舍盘据在他的眼底,可他的面上却带着她最爱看的笑颜。她抬手轻抚着他的面颊,“傻成这样,你也不容易……”
“是你招惹我的,既是你开的头,就不许你后悔。”他闻言负气地低首咬在她的唇瓣上,一双手臂将她紧锁在怀中。
第8章(2)
“宫主、宫主,出大事了……”
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奔入宫中,朔方在殿后找到他们,并见着他俩正亲昵的姿态时,他随即把话吞回月复里转身就走。
“您俩慢忙,我这就告退。”
野风清清嗓子,“回来。”
顶着叶慈那似想杀人的目光,朔方硬着头皮把外头最新的传言告诉她。
“青麟国旁的三个小柄,都要派兵攻打云取爆?”建宫数百年来,不是一直都安安分分地当着邻居,并相安无事吗?他们怎会突然起了这个心思?
“嗯。”
她纳闷地问:“他们起兵的名目是?”
神宫有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吗?
“他们说,宫主你……窃夺神宫。”朔方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我夺了谁的?”她听得两眼一亮,并为这荒唐的原因有些哭笑不得。
“还能是谁?”朔方没好气地握着拳头,“不就是那个几日不上窜下跳,就浑身不自在的司徒霜?”上回都让他们溜走保住一命了,没想到司徒霜竟还是死性不改。“司徒霜许了他们什么好处?”若是没有诱因,司徒霜凭什么能让他们替他卖力?
“宫中世代累积的财宝。”
她将十指握得格格作响,“果然,临江打鱼,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宫主打算怎么做?”叶慈将她扶起,领着她与朔方走进殿内商议。
野风左右辗想不过一会儿,就有了决定。
“将离宫在外的神捕全都召回宫中,并从今日起,神宫关门谢客。”一个神宫去与三个小柄对垒?首先人数方面就差太多,她才不干这种蠢事。
叶慈没料到她的想法那么保守,“宫主,你不与青麟国主商量一下三国之事,并且共同御敌?”她揺揺头,“青麟国不过是个小柄,那位国主躲麻烦都来不及了,他会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