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一直不曾对大齐王有任何动作的海宁王伏向阳,更是首次派出了北路军前往京城。始终不曾加人这场战争而保留了全部军力的北路人马这回出动多达三万五千人,与威远王原本损失不多又吸收了部分东路军的南路军共三万五千兵马在京城前汇集。
就剩下最后由德昌王率领的西路军两万五千人,准备出发会合。
九万五千人的兵力对上逃兵不断、已经失了大部分人马的一万皇军,胜负已然分明。
可即使听闻伏怀风明日便要随军起程往京师进行决战,待岑先丽苏醒后的这几日,他依旧没出现在她面前。
她就连夜里都不敢合眼,就怕他可能偷偷来瞧她;她不愿在自己睡梦中平白错过与他相见的机会,接连几天红着眼傻傻等着。
可事实却是,不论白天黑夜,他当真不曾现身,好似……忘了有她这人一般。
岑先丽心疼不止,害怕自己的猜想成真。
前天想抚琴静心,却听闻总管大娘说,王爷当日从大夫口中得知她失去了那仅有月余的孩子之时,若非教在场众人拦下,他险些将部将们辗转送回的名琴当场劈断毁去。
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七王爷如此震怒,可为了琴仙遗留的琴仍有人拚命冒死拦下,最后王爷气恨地命人将撼天送走藏在某处,严令不得让她取回名琴再弹。
怕是,他终究知道了她的狠心选择才会如此失态。
“难道这一次,你当真不肯谅解我?”
禁曲的代价为何,十分明显。最后她失去的只有一样。
降雨,不能平白无故。
龙神已然开口,她就必须献出东西求得降雨;或者说,任龙神取走弥足珍贵之物。当下她最重视、爱逾性命的,于她来说,她的宝物便是月复中孩儿……
她动身前,不是没想过她躁进之举可能会让她失去孩子,毕竟她原本就体弱至极,连夜赶路已算冒险,只是没料到最后孩子却是让龙神带走的。
可为了保住他与他的大业,她没有别的方法。
她在他不知情下轻易决定放弃他们的孩子……连她都要无法原谅自己了,又怎能怪他怨她。
此时无论用了再多昂贵罕见的药,那日彷佛被生生剜心剖月复的疼痛依旧刻骨,甚至她每一想起阿藤如今的不闻不问,心痛更只有一日日加剧,不曾稍减。
再多后悔也挽不回什么;更何况,她也不能让自己后悔。她的孩子失去得不是毫无价值。她让他得到了天下人打从心底由衷服膺的真龙天子这称号。
有了民心,管它多少皇军在前,讨伐军都必定能轻易取胜,就算面对的是那无道的狡诈皇帝,这天下再也无人能伤害阿藤了。
“阿藤……别气我,我当时也只能如此,就算违背师傅交代,我也想护住你……我没别的法子,孩子或你,我只能保住一人……”
一更刚过,她躺在床榻上,冻冷得即使揪紧被衾也暖不了身。惨红着眼咬牙忍痛,噙住泪水,明知再等也无用,却依旧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幽幽低泣着。
“即使如此……你就能那么狠心吗?”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昏暗月光下,伏怀风踩着沉重步伐来到她身边,喑哑而微弱的语气犹带着轻颤。
寒风自门缝中灌进房里,教她身子骤然发冷,冰透人心。
“你明知有了咱们的孩子,为何就不愿多爱惜自己一些,偏要以身涉险?那一日,你是怎么应允我的?我让你别对任何人提起禁曲之事,别插手禁曲祈雨之事,为何你……你偏是不肯听?”
他一字一句不是苛责,却让她心痛得就连翻过身回头见他一眼都没勇气。
明明这么多天以来一直想见他,明明他已来到近在咫尺伸手可及之处,最后她却胆怯了。
只因她知道,此刻她心中有多痛,阿藤心中只会比她更痛。是她……对不住他。
于是房内除了她哽咽掩抑不停的低泣,再无其它声响。
许久之后,他才又打破这几欲逼疯人的静默,哽咽开口:“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丽儿。”
“丽儿……无话可说。王爷若要责罚……我、我甘心接受。”
“我要罚谁?罚你?还是罚我?”他来到她床榻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蜷缩着的娇小身影,咬牙微喘,力持平稳的声音犹掩不住万分凄凉。
“该罚我,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吗?丽儿,你可知道,我的第一个孩子……当我知道他来到这世上之时,却也是他离开这世上之时。我……我就连抱抱他、为他取蚌名字、用这双手搂着他保护他都办不到。我要罚谁?最该罚的,是我无能!我竟无能得让自己的妻儿以身为盾护我周全!”
他激动地右手成拳,往自己胸膛狠狠槌落。
“阿藤,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要怪便怪我,是我太冲动,没有等你找到更好的法子……”察觉他气恨动作,她急急翻过起身拦住他,颊上泪水覆满丽颜。
她的指尖尚未触到他,他早已箭步踏前将她狠狠拥入怀里,紧得教她禁不住吃痛喊出声。
“你答应我,永远永远都别再这么做了。别牺牲你自己,别牺牲我们的孩子。这天下,若是得拿你们的性命来换,我要它何用?我从没想过要当皇帝,以前没有,以后也不愿意,所以你别再自作主张!”
“可是阿藤——”她别无选择。谁让他……是天下人一心追随的王爷,是举了反旗的德昌王伏怀风,若再来一次,她依然没有别的路能走。
“今后,乱世必停,在这大齐天下,我在一日,不会再有任何事能伤害你。可是丽儿,请你答应我,永远永远别再让你自己受苦受伤;若有一日,只能保一人,请你务必保住你自己,就算为了我……保住你自己,保住孩子。”
他不想再听她多说一句,不想再自她口里听到他对战争形势无能为力的事实,只是定定告欣她:“记住,你若死,我不独活,我说到做到!”
“阿藤,我记住了,我答应你,我会记住的……”她疼惜地回身,使尽力气攀紧他颈项,偎进他炽热如火的怀中。她今生还要多求什么?能得到他如此深爱,再多牺牲也都值得了。她除了泣不成声允他一切,再无第二句话。
有朝一日,若她的孩子还能回到她身边,这次她答应了,她定会拚尽全力去保住他们的骨血。
第8章(1)
决战前日,讨伐军全员驻扎在京城外三十里处,为了在次日能尽全力出击。
这一日早早便让近十万大军歇息,除了部分巡夜的士兵之外,尚清醒的便是来自西北南三路兵马的一干重臣们,还聚在主帅营外争论不休。
如今局势,任何人来看都以为大势已定,为了在决战之后不至于太过混乱,有许多安抚民心与重建大齐的政策也都在之前便已商议完毕,唯独一事是三路人马始终僵持不下的。
到了正午,官员们仍在为了如何回应王上伏玄浪先前遣人送来的亲笔信争执;这事更是让原先只在台面下互相较劲的问题被端上了台面,所有人马差点因此起了内哄。谁能直接对决打倒伏玄浪,便几乎已取得继任皇帝的资格。
除了自家北路领地的政务,海宁王伏向阳在外人面前从来就惜字如金懒得多言;而南路的威远王伏文秀往常管束军纪最严,今日却刻意对群臣的失和场面不压不管不发一语,任讨论的气氛转向争论,甚至冷眼看着态势由文议渐趋武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