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昭华宫。”
摇摇晃晃中,端坐在软轿里的冉碧心听见秦总管吆喝着,她当下一个激灵,寒意直从背部凉飕飕地窜上来。
她定下心神,转向耿欢,态度软中带硬的道:“欢儿,你听好,我们这次进宫,怕是有段时日不能回诚王府,你得乖乖的,莫要在皇太后面前说些胡话。”
雹欢愣住。“不能回诚王府?阿碧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要去觐见圣上吗?”
“欢儿别问这么多,只管乖乖听话。”担心他会说漏嘴,冉碧心避重就轻的说道。
“阿碧,真的像祖母说的那般,圣上真会封我为皇太子吗?”
“嘘。”冉碧心伸手摀住雹欢的嘴,警戒地左右张望,压低了声:“进了宫之后,过去在诚王府里说的那些话,便都不许再提,记住了。”
雹欢目光惶然地点了下头,乖巧模样活似年幼稚童,丝毫不似已成亲的十六岁少年。
摇晃的软轿停了下来,帘外传来秦总管的叫唤:“世子爷,世子妃,昭华宫到了。”
在冉碧心的指示下,耿欢昂首阔步的下了轿,秦总管嘴角微微一掀,眼中浮着清晰可见的轻蔑。
“皇后娘娘已经在里头候着二位。”伺候昭华宫的太监前来接应,将他们领进了偏殿。
望着这熟悉的一景一物,冉碧心下意识掐紧了掌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别被“前世”的回忆分了神。
两夫妻一前一后尾随太监穿过层层宫门,进到雕梁画栋的偏殿,绕过一面紫檀木座嵌大理石屏风后,步进内间隐密的小厅堂。
太监猛地停了步,耿欢跟着刹住脚步,冉碧心险些撞上他的后背,赶紧止步,同时,悄悄抬眼望去——
这一眼,几欲震碎心魂!
前方端坐在临窗长榻上,一身紫色缀金朝服,更衬挺拔形影的俊丽男子,正是传闻中,藏身于暗处,把权弄政,操纵朝廷内外的缪容青!
明白了眼下欲对付的人是谁之后,冉碧心的后背悄悄被冷汗浸湿,心底越发寒凉……
青花盖杯往乌木茶几一搁,白皙修长的大手搭在紫檀凤头扶把上,缪容青长眸一挑,望向呆杵在那儿的耿欢。
审视了片刻,一双宛若点漆的黑眸这才转向耿欢身后的冉碧心。
冉碧心亦一脸震愣回视,却在四目相接这一刻,连忙垂下眼,避开了缪容青深邃的注视。
拂开掩住旧时回忆的那层尘埃,“前世”记忆在脑中翻腾如浪。
她犹然记得,在那座辉煌灿烂的昭华宫里,皇后缪氏端坐在铺着雪白狐裘的长榻上,一派雍容显贵,红袖底下的纤手,来回指挥着宫中婢子。
红木嵌螺钿理石炕桌上,摆满了出自御厨的珍馐御膳,几名绿衣司膳退立于案后,等着皇帝前来用膳时,从旁布菜斟酒。
而她,年纪尚小,是伫立在司膳前方的尚食。
在她试嚐御桌上的所有菜式之前,皇帝不可能动箸,因为得先由她来试毒。
“容青,过来娘娘这儿。”
那一次,亦是唯一的一次,她在昭华宫看见那个被世人赞誉为神童,当时年方六岁的缪容青。
犹记得那个孩童,长得粉雕玉琢,眉眼俊丽,身上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慑气势。
彼时的他,一身锦衫,发髻簪玉,身形虽小,行姿却如同大人般的端秀直挺,随领路太监进到昭华宫,眉宇间凝着一束早慧的沉稳。
当他行过那一众绿衣司膳时,好看却清冷的眼眸,淡淡瞥过她们一眼,只那一眼,她便记住了这个神童。
只因,那眼神,那神采,那样的冷静沉定,全然不似那些心浮气躁的王族子弟,就不知,这样的神童,及长之后,倘若入朝出仕,是大梁之福,抑或大梁之祸?
她不敢往下细想,只晓得,只要皇后缪氏持续专宠,这个俊丽非凡的神童,日后对大梁朝廷肯定会产生莫大的影响。
……果不其然,转眼这么多个年头过去,缪氏依然专宠,皇后外戚横行于朝廷,缪容青亦已从昔日的孩童,蜕变为手握权柄的一代奸臣。
“皇上只有召见耿欢,并未召见他的夫人。”
冉碧心一怔,抬起眼,循声望去,对上缪容青不带情绪的双眸。
这一眼,与她记忆中的那一眼相重叠——
再一次,她被这记眼神所震慑!
第1章(2)
雹欢目光憨直的凝瞅着缪容青,好奇地问道:“你是谁?怎会在这里?”
冉碧心心中一紧,急忙上前握住雹欢的手,轻轻扯了一下。
雹欢虽是满心困惑,可遭她这么一扯,随即噤了声,低下头,装出一派恭敬的模样。
这一幕,尽入缪容青眼底,一个细节也没落下。
他微地眯起眼,原本不把随耿欢同行的女子放在心上,眼下这一幕,顿时让他心中有数。
看来,诚王府是特意让这个女子陪同耿欢一块儿入宫。
不过,他对这个诚王府世子妃毫无印象,只记得约莫两年前,诚王府低调办了喜宴,探子回报,诚王府给傻子世子爷讨了个厨娘当老婆,大概自认不怎么光彩,便草草办了喜事。
皇京里无人不知,诚王府世子爷在十岁那年,学习骑术时从马背上摔下来,又遭马儿踢了一脚,脑壳险些开了花,在床榻上躺了一个多月才恢复神智。
怎料,许是摔伤了脑袋,抑或是惨遭马儿那一踢,给踢伤了脑袋瓜,诚王这个捧上天的独子,成了个不长智的傻子。
为此,诚王甚是苦恼,无奈多年过去,直至诚王病逝之前,府中后院的妾侍仍然没能为他诞下一子半女。
诚王辞世之后,诚王府仅剩孤儿寡母,靠着禀性贤淑的诚王妃打点王府里外,然而,诚王府少了个男人撑天,在京中勳贵里自然逐渐为人所淡忘,时日一久,朝堂之上已无诚王府的位置。
这也是为何他会挑中耿欢这个傻子的原因。
缪容青打量着冉碧心,深邃难测的眸光,直教后者感到阵阵心慌。
“副相大人恕罪。”冉碧心当机立断,在缪容青还未发难之前便跪了下来。
见她跪下,耿欢神色一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随即跟着一块儿跪。
缪容青端坐在绣着红凤祥云的大红锦榻上,一派从容自在,丝毫感觉不出此处是皇后寝居。
他眸光清冷直睇,两丸漆黑瞳眸,比之窗外深浓的夜色,更教人心慌。
是该心慌,大梁王朝谁人不知,大梁朝廷的执宰落在二府手里;其中,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任宰相一职,并且主政事,至于军权则是交由枢密院事掌管。
朝中众人心知肚明,表面上主掌政事的是宰相柳徽,然而实际掌握内政大权的人,是出任参知政事,与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右丞、枢密使以及副使等官员统称为副相的缪容青。
年近五十的宰相柳徽,不过是个傀儡,更是皇后母家外戚的远亲,之所以能够坐上宰相高位,靠的自然是外戚势力从旁推波助澜。
年仅二十六岁的缪容青,三年前被破格拔擢为参知政事,成了朝中内政的真正主事者,这样的破格拔擢,朝中无人敢发声,无人敢阻拦。
原因无他,缪容青可是当今皇后同父异母的庶弟。
“恕你什么罪?”缪容青声嗓极冷的问道。
“圣旨召见世子爷,并未召见小女子,小女子却随世子爷一同入了宫,实在有违礼法……”
“既然知道于法不合,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宫?”缪容青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解释。
交握在头前的纤手暗暗一紧,冉碧心不敢抬首,只是假意瑟缩起肩膀,后背一颤一颤,貌似甚感惶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