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间,就像狙杀乍现时的突兀,一切又终结静止在大雨之中。
她只感觉到身畔这高大伟岸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几乎能灼烫人的热力,浓浓的男人气息甚至掩盖过了那可怕的血味,紧环着她的铁臂始终没有放开,坚定得像亘古以来就伫立在天地间的盘石巨山。
“……没事了。”完颜猛低沉浑厚的嗓音隐约带着一丝杀人过后的噬血愉悦感。
她额头紧紧抵着他温暖却透着汗味的胸膛,雨水和血的气息不断钻入她鼻息间,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再环视此刻尸横遍野的可怖场景……无法自抑的颤抖越来越剧烈,她努力大口大口呼吸着,死命咬着下唇,逼迫自己冷静、镇定。
没事了……他说没事了……只要别看……
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小儿?”他疑惑地低下头来,大手却轻柔无比地捧起了她的脸,仔细端详。
“害怕吗?”
风珠衣凝望着他闪动着怜惜的碧眼,定了定神,勉强对他挤出了一个笑来。
“我,没事。”
“我吓坏你了。”他模模她苍白冰冷的小脸,碧眼隐带一丝愧疚。“不该让你见到这些的。”
不,他也只是为了保护她。
领会到这点后,她心底森严的防备不
知不觉渐渐松动。
“他们是谁?”她努力不去看倒在地上的刺客尸体,憋着气,强抑着嗓音里的抖意,低声问。
完颜猛激赏地看着尽避受惊却极力镇定下来的小女人,碧眼里的笑意浅浅荡漾。
“看他们动手的路数,应当出自曾经治军严明的公侯贵胄府中。”
“清河侯府?”她脑中灵光一闪,冲口而出。
“小儿好聪明。”他微笑。
风珠衣心头滋味极其复杂,分不出究竟是气是恨是恼还是悔,半晌后,不由低低叹了口气。
他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异状,温言道“不是你的错。”
“连累你和清河侯府成生死敌对,如何不是我的错?”她涩涩地道,“初始我确实恼恨王老虎欺男霸女,清河侯府和王家仗势凌人,真真可恶至极,也希望有人能替天行道,还世道一个清明公平,但是演变到现在,又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怎么甘心?”
“定国侯府从来不怕麻烦。”他低头看着她被大雨淋湿得狼狈又可怜的小脸蛋,忍不住温柔地将她紧拥在胸口,再度用狼皮大氅牢牢护住了她。“傻小儿,既然你心中有数,知道清河侯府和王家是爷的手笔,那就应该对爷更有信心。”
况且,清河侯府此番只怕也只是困兽临死前的挣扎一击了。
为了个出嫁的嫡女,清河老侯爷把最后一点“家底”都用尽了,待死士府兵尽皆全军而没的消息传回去,就算他完颜猛不找上他们算帐,就是现任清河侯和那些庶兄弟也不会放过那个胡涂老父的。
而王家,又怎么会放过那对几次为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母子?
……敢惹他的小儿,这就是他们的好下场!
“我风珠衣天生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既胆小又怕死,又贪图享受,我也从来不做没把握、没好处的买卖。”她深吸了一口气,心情矛盾复杂万分地望着他,“侯爷,我知道您想要什么,可我也知道我只愿给什么。你施这么大的恩,还和清河侯府对上,一点儿也不划算的。”
完颜猛侧着头凝视着她,眸底笑意更深了。“划不划算,应当是我说了算吧?”
她一时语塞。
就在此时,阵阵滚雷自远处厚厚雨云中响动着,闪电霹雳在云里流窜着,甚是骇人。他眼神一凛,笑容倏敛,环顾着满地刺客尸首,忍不住再次用大氅将她裹得更牢靠。
“天要黑了,这雷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风珠衣还想再说什么,可落雷轰隆隆的更近了,也顾不得再耽搁,只得迅速策
马往密林深处奔去……
第6章(1)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可见。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诉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
上有加餐饭,下有长相忆。
汉。蔡邕〈饮马长城窟行〉
他们总算赶在那阵落雷前找到了个还算干燥的山洞,完颜猛先将怀里小儿密密裹好,抱下了马往山洞里走。
“等等,马儿呢?”风珠衣自狼皮大氅中钻出头来,焦急地望向他后方。“不能系在树下,会给雷劈的。”
他目光一暖,柔声道“乌钩不会有事的。”
“这么大的雷雨,它就算是匹马也受不住。”她一脸认真地望着他,“山洞看起来够大,让乌钩也进来躲躲吧?”
完颜猛回头瞥了眼已然在洞口旁大石畔,觅了处干地自行卧躺的乌钩,心下好笑,却还是抵不过小儿的央求,扣指在唇边打了声呼哨。
乌钩乖巧地起身钻进山洞,浑身乌黑油光水亮的马毛微微抖动去了雨水,乌黑深邃的马眼疑惑地盯着自家主人。
“咳。”其实……乌钩在这儿还“挺碍事”的。
风珠衣浑然不知完颜侯爷一肚子官司,径自快手快脚地收集起山洞里干枯的枝枝叶叶堆成了一处,还卖力地半搬半滚动几颗大石到枝叶堆旁,毫不犹豫地掏出手绢略略擦拭干净,头也未抬地招呼道“坐吧,等会儿把衣衫解下,让我看看有没有哪儿伤了。”
她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小脸瞬间涨红滚烫了起来。
要命了,她平常帮练功折腾出一身伤的哥哥敷药惯了,刚刚竟一时忘了他可不是她家“温柔婉约好推倒”的哥哥。
衣衫解解解……解下?
完颜猛心一怦咚,俊美脸庞倏地红了,高大挺拔的身躯有一丝尴尬地立在原地,只觉脸红心跳得厉害。
“我只是想……”
“我没胡想……”
他随即模了模高挺的鼻梁,避重就轻地道“咳,我是说,这些该当是男儿做的,小儿动作也太快了。”
两人眼神一对撞,不知怎地又心慌慌地分开了。
风珠衣平素一副妖娆泼辣又娇憨大刺刺,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对于情之一字,更是自幼便理解有误,满脑子想着以后养上无数面首在后院可以瞧着好看,可说到底,她终究也只是个冰清玉洁又懵懵懂懂的小娇娇儿,哪里就真碰触过这风月之情?是以会害羞茫然畏怯等等,亦属正常反应。
可完颜猛今日竟也白费了他览遍花丛的浪子封号,一见着人家小娇娇儿的小眼神儿,就手脚发麻心如疯鹿,活月兑月兑跟个愣头青似的,再不见寻常的半点风流潇洒好自在。
半晌后,终究还是风珠衣先回过神来,状若无意地假作忙碌。
“……咳,放心吧,我把起火的活儿交给你了。”她看着他用金冠束起的一头乌发湿淋淋,不知怎地心下一动,忍了再忍,还是一咬牙低头撕了块裙摆,粗鲁地递给他。“喏!”
完颜猛接过那一方鹅黄软缎,嘴角不自禁上扬,心也柔软成一团。
“傻小儿,爷随意擦擦便是了,哪里就需要你撕裙角了?”
她一愣,有些懊恼又心虚地别过头去,囔,“要不还我啊!”
“不还。”他嘴角的笑意上扬得更欢了。“这是小儿给爷的定情信物,如何能还?”
“什么定……”她霎时岔气了,“咳咳咳……还来!”
他将鹅黄软缎塞进衣襟里,对着她一摊手,笑吟吟道“送了便是我的,说不还就不还。”
“你——你个堂堂定国侯爷,做出这么幼稚的行止不嫌丢人哪?”她气得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