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足足跟了他将近七七四十九天啊,和她过去那空白浑噩的十六年岁月相比,这四十几日内,已是经历了荡尽心魂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珍贵美好得重逾泰山,两世不舍忘。
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记得。
“真好,”她声音低微柔软,满满庆幸。“这一世您还没有经历这一切的爱与痛,您还有机会得到心爱的姑娘,这辈子我也还能有机会报答得了您,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豻无声无息地站在高墙之上,他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小娇娇傻站在他家门口前,神情若喜若悲,自言自语,明明就傻气得厉害,他却没来由觉得胸臆间阵阵紧闷抽疼。
他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老想着她那些前世种种报恩云云的话,定然都是臆想瞎掰扯出来的,可是在这一刻,豻突然觉得……恍惚迷离间,好似真的曾经有过这些事。
他猛地揉揉眉心,长长舒出了一口气——老子脑子是进水了不成?好好儿的怎么跟着混糊了?
“咦?恩公,您在乘凉啊?”娇女敕好奇疑惑的嗓音自下方冒出来。
豻陡然回神,脸庞可疑的微微泛红,清清喉咙一跃而下,大袖潇洒,玄袍飘飘,夺人英气扑面而来,常峨嵋也不知不觉跟着脸蛋红了。
“嗯,走吧。”他负手在后,大步向前走。
欸?
恩公,您画风跳太快,小的竟一时接受不能,您知道吗?
她眨眨眼,愣了好几下才匆匆忙忙地追上去。“恩公等等我啊……”
第6章(1)
第一站——饭馆。
“恩公非常谢谢您,但是我今儿早起吃了朝食了,还吃得特别饱。”常峨嵋站在羊肉店子前,闻着混合着浓浓辛辣孜然胡椒花椒茴香的烤羊肉香气,暗暗吞了口口水,努力作出一本正经面不改色。“我已经准备好受训当差了,真的。”
“我说要请你吃吗?”豻斜睨了她一眼,哼了声。
“呃,抱歉。”她讪讪然地模了模头。“那、那咱们来这儿是为了……刺探军情吗?”
他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笑得她心脏怦怦怦乱跳,险些回以晕陶陶花痴的傻笑。
“进来。”他率先踏入充满西域风情的店子,在其中一只矮案前膝坐了下来。“坐。”
“诺!”她赶紧收束荡漾乱乱飘的心神,屁颠屁颠跟上,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他面前,小手还特别恭谨地贴放在大腿上。
一个留着大把落腮胡的大汉走了过来,笑咪咪地问:“两位客倌吃点啥子?今儿烧了一头好肥羊,女敕得很,饼子也是刚刚烙好的,还有上好滑溜溜的酥茶,可好喝了。”
本噜噜噜噜……
常峨嵋心虚地悄悄吸气,摀着肚皮往后缩了缩。
“给我们来上三斤烤羊腿子肉,四斤烙饼,一壶酥茶。”豻好看的嘴角严肃地紧紧抿着,免得下一刻就不小心笑出来了。
这小样儿,还装呢!难道他还会不知道她的吃货本性吗?
“好咧,马上来。”大汉高高兴兴地回头侍弄去了。
这羊肉店子极大,约莫有十来张矮案,坐了六七成满,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几乎人人面前的矮案上都堆着烤得金黄流油的羊肉和雪白透着焦黄的烙饼。
空气中,满满是丰衣足食的人间烟火味道……
常峨嵋深深吸了一口气,乐呵呵地露出了一朵幸福的甜沁沁笑容。“真好啊!”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心下莫名也微微喜悦起来。
豻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可总觉得喂养她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和快活——养得肥肥的,女敕女敕的,脸蛋粉致红润,笑起来眉眼弯弯,这才是小娇娇应该有的模样儿。
“恩公……”
他浓眉一蹙,微露不悦。
“呃,”她忙改口。“宗师……”
“咳。”他还是不爽。
她仰望着他,面露苦恼。“阿嵋不知该怎么唤您了。”
“主子。”他鹰眸熠熠生光,故作沉吟后傲娇地道:“不是从今日起便归入我麾下了吗?”
“诺!”她大喜,就要磕头下拜。“谢主子收留,大恩大德,阿嵋无以为报,日后定会竭诚效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什么死不死的?”他面色阴沉,“死了还怎么为我效力?往后多的是活儿给你做,争气点。”
“好呀好呀好呀。”她憨憨傻笑。
他想笑,更想叹气,暗忖自己这是撞了什么邪,竟还真胡里胡涂就收了她。
烤羊肉烙饼和酥茶一一摆将上来,常峨嵋忍不住对着外酥内女敕、色呈红粉,不断在流肉汁的羊腿片子流口水。
……不能怪她,她上辈子是饿死的嘛!
豻嘴角抑不住频频往上扬,温言道:“先吃吧,吃饱了好干活。”
“谢谢恩……主子。”她眉开眼笑,不过还是没忘先帮他撕开烙饼裹了一大片烤羊肉,一抹、再抹、三抹上辣津津的甜酱,再覆上另一片软女敕的羊腿肉,而后卷起来殷勤送上。
豻心念一动,有些诧异地接过那卷子羊肉烙饼,眸底掠过一抹深思。“你——”
如何知晓我食此味时的癖好习惯?
他暗自摇了摇头,当是误打误撞吧。
常峨嵋抬头,黑白分明的杏眼含带询问地望着他。“主子?”
“无事。”他眸色低垂,掩住了幽微复杂光芒。
她又替他斟好了酥茶,自然直觉地顺口问:“您喝不惯这个女乃味儿,还是请店家上几斤青稞酒?”
“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不惯酥茶味儿的?”他话一月兑口而出就后悔了,挥挥手道:“肯定又要说是上辈子什么什么的,我还真多问了。”
“原来您到现在还不怎么信我呀?”她水汪汪大眼睛巴巴儿地望着他。“我真——的一点都没有骗您的理由啊!”
豻没来由被看得一阵心虚内疚,眼神飘了飘,嘴唇不动,传音入密道:“先谈谈这第一关任务吧,如果能过了此次的考验,本宗师便正式将你排入女暗卫育秀大营,开始习得琴棋书画、暗器毒物等等文武技,三个月一考核,直至一年后,如次次考核皆列优等,便能接最低阶的任务。”
常峨嵋满眼惊叹,他虽然没有开口,可是低沉浑厚的嗓音却清晰地钻入她双耳间,而且四周人等无一人发现……
不愧是大宗师,好厉害!
她崇拜得五体投地,杏眼亮晶晶地发光。“好哇好哇好哇!”
他浓眉纠结,却还是险些被她逗笑了,修长食指毫不留情地戳了戳她莹然光滑的额头。“说什么都好好好,那把你卖了好不好?”
“好……不好。”她回过神来,赶紧猛摇头。“不好不好。”
他缓缓别过头去,大袖掩面,肩膀微微耸动了好一会儿,才默默放下袖子,再转过来时已恢复正色如常,只不过眸底笑意残存荡漾,怎么也抹不去。
“你呀。”他拳头抵在唇边,换了口气才道:“收你,不知是在为我部增添猛将,还是在给我自己找麻烦。”
“您只管安心用我,我很好用的。”常峨嵋极力说服他,娇憨小脸蛋正经八百的只差没有指天誓日剁鸡头烧黄纸了。“您不信的话只管试我——呃,是、是试她吗?”
“谁?”他见她小脸忽然变色,有一刹的愕然、激动、怨怒、欢喜和……深深黯然。
豻心中说不出何种滋味,他彷佛可以在这一瞬间,感受到她内心翻江倒海的酸涩喜怒悲苦惶惶……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只想看见她没心没肺乐呵呵,或是她精灵诡诈算计人的狡猾小模样儿,甚至是吃得跟小彘仔似的捧着滚圆肚子满足打饱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