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峨嵋仰望着祖宗牌位,目光幽远疏离,唇边笑意讽刺。
“敬告常家先祖们,既然咱们家风已腐败浊臭至此,我那『好』阿爹睡遍了姬妾也生不出个儿子承继香火家业,那么,就让我这个不肖孙女儿毁了也无妨吧?”她笑得好不愉悦。“这满府铜臭呀,全败光了也好过日后落到姓严的手上花,那时,先祖们才真叫死了也不瞑目呢!”
话声甫毕,却听见外头脚步声近。
脸色苍白却神情森冷的常峥玥缓缓推开祠堂大门,提着一只描金灯笼慢慢踏入,在常峨嵋身后停住,目光幽微复杂地盯着她久久不语。
常峨嵋彷佛一点也未察觉,可常峥玥知道这个向来被自己视若蠢物的幼妹原来心思深得她看也看不清。
常峥玥眼神越发厌恶冰冷戒备,不禁讽刺地浅浅一笑。
“没用的。”
“我不知道姊姊在说什么?”常峨嵋慢慢回过身来,惯常爱笑的小脸此际笑得更加灿烂娇媚。
“得了,何必再做出这副无辜的模样?”常峥玥也懒怠维持旧时的友爱温柔嘴脸,轻蔑地道:“咱们姊妹之间早已撕破脸了,我便不信你这声姊姊叫得不膈应恶心。”
常峨嵋嘴角笑意更浓,好整以暇地以坐代跪,闲闲地仰望着她。“我不觉得呀,恶心的是人又不是称呼,我自没什么好膈应不膈应的。”
常峥玥脸色变了,怒极反笑。“好,好得很,我还真不知道我这个好妹妹几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不饶人了,若早知道,我又何须这么小打小闹的?倒显得小瞧你了。”
“姊姊这样的手段还叫小打小闹?未免也太谦虚。”常峨嵋笑叹。“我可从来不敢轻视姊姊,毕竟一个不小心,不是断子绝孙就是小命不保呢!”
“你以为你搭上了大宗师,便从此飞上枝头了吗?”常峥玥恶意满满地嘲笑道:“若大宗师真对你上心,你如今也不会再重新落到我手掌心,任我打杀了。”
一想到那个大宗师竟无视她的美貌,还……
凭什么自己被生生打晕弃于暗巷,常峨嵋却能毫发无伤红光满面地安然回到府中?
不管高高在上权势滔天的大宗师为何会对这小贱人另眼相看,常峥玥绝不允许她再有翻出生天的机会!
“我自知人微言轻,身分鄙陋,大宗师今日捎带我一程不过是见我可怜罢了,我当然比不上姊姊的倾国倾城万、人、迷……”常峨嵋对上长姊杀气横溢的眉眼,不痛不痒,反倒慢悠悠地拉长了音,刻意激怒之意表露无遗。
“你竟敢取笑我?”常峥玥果然怒火轰地上腾,一个箭步上前,高高扬起手就要狠掴下去——
常峨嵋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随即重重甩开,嗤了一声。“姊姊气得脸都歪了,这可不好,人说相由心生,你也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面目原来有多狰狞吧?”
“常峨嵋!”常峥玥暴喝了一声,目光阴厉可怕。“你死到临头还敢同我作对?当真以为仗着骨肉之亲,我就不敢动你吗?”
“来呀!”常峨嵋霍然起身,直逼上常峥玥面前去,迫得其不禁后退了两步。“我不怕和你在这儿同归于尽,你呢?你敢吗?”
“你——”常峥玥没来由心头一阵发寒,却仍是满眼狠戾:“笑话,常家如今是我做主,我便是要让你立时报个急病而亡,信不信谁都不会多问一句?”
“我信。”她不惧不惊,眉眼弯弯,仿若没心没肺地耸耸肩。“可我的好姊姊,你就没想过我既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蠢笨不知事,又怎么会乖乖地任由你逼上死路呢?”
“来人。”常峥玥冷笑高唤,话声甫落,外头两个膀大腰圆高壮的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地进来,一人拿着绳子,一人端着药碗,不怀好意地对娇小无抵抗之力的常峨嵋狞笑。
常峨嵋小脸有一瞬变色,可随即恢复闲适如常,挑眉对常峥玥笑道:“我果然没看错姊姊,心够狠,手够毒,胆色过人,咱们常家有你,可见得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常峥玥见她非但夷然不惧,甚而还谈笑自若,心下顿起惊疑,可又转念一想,如今的常峨嵋孤身一人且手无寸铁,这常府上下里外全是自己的人马,她便是插翅也难逃……
“唉,咱们姊妹一场,若非阿嵋妹妹你目无尊长忤逆不孝,惹得阿父伤心,还坏了我们常家的清誉家风,正所谓家规不可违,我这姊姊又何尝忍心做这个坏人?”常峥玥拂了拂涛霞纱裙,出言却是冰冷狠毒无情。“来人,送二娘子上路!”
“诺!”
眼见粗使婆子就要扑将上来,常峨嵋讽刺地望向自以为稳占上风的常峥玥,笑笑漫吟了一句:“庆西坊,常家绸缎庄,三门一轻二重……”
“慢!”常峥玥脸色大变,阴冷厉声低斥,“你们先下去!”
“大娘子?”俩凶悍仆妇疑惑茫然。
“滚下去!”常睁玥声音尖锐刺耳,隐隐有一丝颤抖。
粗使婆子们哆嗦着忙退出祠堂外,还不忘抖着手关上大门。
一时间,幽暗阴森的祠堂静如死寂。
“常峨嵋,原来我当真小看你了。”常峥玥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抑惊惧盛怒,自嘲般地笑了笑。“真是万万没想到,原来有条毒蛇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却浑然不知。”
“好说好说。”既然撕破了脸,她也懒得再乔憨做蠢,淡淡道:“你不也是装了十多年的护妹情深,功力之高深,演技之精湛,我等庸人才是远远自叹弗如。”
常峥玥被话噎了噎,眼底恨色更浓了。“别说得那么天真无辜,若非是你自幼狐媚,不知廉耻,我又何尝愿意做这个恶人?”
常峨嵋直直地盯着她,强抑内心那两世积累至深的惶惑、愤怒、恐惧和怨毒,一字一字道:“常睁玥,我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以至于你非要把我践踏到泥地、亲手推到炼狱里受尽煎熬苦楚才甘心?”
常睁玥被她赤红凄厉得令人惊怖的眼神盯得心头发凉,半晌后冷笑。“你自是对不住我,因为你,我未来的夫婿要换了我的庚帖,易妹而嫁……我若不抢先下手,难道眼睁睁看你夺走原属于我的一切吗?”
常峨嵋脑中轰的一声,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
常峥玥满眼恶毒不甘。“我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十数年来,竟还比不得你这张惹祸狐媚的脸胚子,是你蛊惑得他失却本心,还险些让我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报复你,不是天经地义吗?”
看着自幼仰望亲近崇拜的长姊,此时此刻的面目扭曲狰狞……
“原来……竟是为了这个……”她神色恍惚,喃喃自语,不知该感到悲哀还是可笑,只觉胸口痛到几欲爆裂开来。“就为了一个男子的三心二意,你将自己的亲妹妹视若寇仇?”
常峥玥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丝毫不觉愧疚悔憾,“他不是寻常男子,他是我自小定下的夫婿,严家未来掌权的家主,从来就不是你能觊觎染指的——一切都是你的错,便是虚言狡辩一千次一万次,都是你欠了我的!”
常峨嵋瞳眸通红,却干涩得厉害,连泪水都流不出,只觉世上再也寻不出这般荒谬绝伦、悲哀之至的笑话了。
前生,她被卖进公府饱受凌虐担惊受怕,最后活活饿死在公府后院,今生虽然尚未重蹈覆辙沦落绝境,可父亲的无视、长姊的算计,一次次倾轧而来,如果不是重活一世,现在的她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