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病情让他心急如焚,连日的奔波又教他身子劳累,一口气还没歇过来,又得面对自家人的攻讦,他不想再忍的爆发出来,不管是谁都不留情,言词犀利得令人招架不住。
从被迫离京到匆促返回,这其中不乏有大嫂的手笔,他忍得了一时,却不愿意长久忍受,让跟着他千里奔波的妻子也受到不公的对待,委屈地受人嘲弄与奚落。
他这是一肚子火爆发了,谁冒头烧谁,逮着一个是一个,烧成哑巴嗓就不会有人多话了,嘴儿闭上。
大夫人面色难堪,却仍装作苦口婆心的劝道:“五弟你……你魔怔了,见谁都像是仇人,大嫂的一番苦心也听不进耳了。”他这牛性子又犯了,存心不让人好受。
她说她的,听不听在于解冰云,他一手握着母亲的手,一手拉着妻子的小手,泛着血丝的黑瞳冷碍深幽。“秋儿,我信你,娘说了什么,你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周静秋水般的眸子轻漾,“娘说人太多了,屋子的气不顺,她没法喘气,又说他们太吵了,吵得让她连想好好睡一觉都不成,似睡非睡的醒不过来。”
“你胡说……”一遇到鬼神之说,人人都心生畏惧,唯恐这件事是真的,就连一向在府里最没有地位的四夫人也忍不住出声。
“四嫂闭嘴。”被小叔一喝,四夫人讪然地退到丈夫身后。
“秋儿,你继续说。”解冰云微微加重力道握紧了妻子的手一下,告诉她他会保护她,尽避说。
看了看众人的神情,周静秋目光低垂。“人都退出去,把窗户打开,不燃董香,把灵堂撒了。”
“把灵堂撒了……灵堂……”解冰云倏地怒了,两眼如吃人的野兽红得吓人。
“谁让你们设灵堂的?!人都还没死就迫不及待,你们可寘孝顺!”
“这……”解冰锋无语。
“是太医说该淮备了……”解冰庭小声的说道。
“撤掉,撤掉,通通撤掉!窗户打开,人都出去,一点香也不许燃,谁不照做,就别怪我踹人。”解冰云怒吼。
屋子里被赶得只剩下脸皮抽搐的大爷,以及脸色难看的大夫人,其余人怕被波及,一个个灰溜溜的离开房间。
三代人包含妻妾在内有四十多人站在院子里,面上讪讪的互视一眼,谁也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惶惶然的交谈着。
谁不知道安国公府的解五爷就是个横的,京中小霸王,皇上宠着,爹娘疼着,兄弟们让着,他聪明过人,顽劣也过人,打小就在皇宫进进出出,因此胆大横行,无法无天。
忘了一提,太皇太后是他姑祖母,他小时候曾抱养在姑祖母宫中五年,因此快四十岁的皇上得喊他一声表弟。
“五弟,天儿冷会冻着娘,窗子就别开了……”穿得少的大夫人打了个哆嗦,让人升起地龙。
“人都快死了还怕什么冷,两脚一伸就不冷了。”解冰云冷嘲道。
“你……”长袖善舞的大夫人头一回说不出话来。
第十一章 赶回京城(2)
这时,年过半百的巩太医入府了,他叫叫嚷嚷的破口大骂,声音之大让人晓得他身子安康。
原来他是被背进来的,脸上青瘀红肿的左随风面无表情,将骂了他一路、打了他一路的巩太医放下。
因为巩太医不肯来,只好“请”他来了。
“臭小子,我就知道是你,这京城里也只有你敢对老夫无礼,活似太医是你家养的老奴!”巩太医捻着胡子咕哝,老大不高兴。
“老巩,我娘要是救不回来,我灭你满门。”他就一个娘,还没好好孝顺她,怎能眼睁睁看她死去。
“你……你威胁老夫?”巩太医惊惧的瞪大眼。
解冰云发狠的挥着拳头。“是威胁你,你有三子一女,老妻一名,五个孙儿,少了谁都心痛吧!”
“……好,算你狠。”巩太医火大的接过左随风递来的医箱,取出脉枕先诊脉,而后眉头一皱,翻看解老夫人的眼睛和气色。
“怎么样?”解冰云急忙问道。
“不好。”非常不好。
“除了不好,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解冰云这话的言下之意是在警告他老人家仔细斟酌呀!
不买帐的巩太医哼了一声,“准备后事。”神仙不救无命鬼。
“你——”解冰云正想拎起巩太医衣领饱以老拳,周静秋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再将一物塞入巩太医手中。“夫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医者父母心,太医能救一定会救,绝不会见死不敉。”巩太医心中讶然,脸上却波澜不生的垂下衣袖,悄悄接过比拇指大没多少的青色姿瓶。
蓦地,他看见周静秋的手指动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移到老夫人手上,指尖在老夫人的指上挑点了两下。
莫非有异?
碑太医再细察,本来就小的眼睛在看到指甲盖上一条比头发还细的黑线,倏地一眯,成细缝。
“咦!这是……”居然是……“还能救吗?”解冰云神情严肃的看看妻子,又望向巩太医,两人刚才的小举动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试试看。”巩太医取出银针先试扎了几针,发现老夫人指甲上的黑线颜色变深,他又连下十八针,针针深三寸到五寸。
未关的窗户飘送进丝丝凉意,吹散了屋内的燥热,微凉的风流动着,让原本感觉快窒息的人顿时又活了过来。
饼了一刻,巩太医拔针。
他动作极快的将银针收入针盒,不让人瞧见,但是眼尖的解冰云还是看见银针的针头比墨还黑,顿时,他的黑眸迸出怒色。
“巩太医,我娘的病……”巩太医手一举,不让他开口,取出青色小瓷瓶,他先细闻瓶中的气味,再倒出一粒豆子大的红色丸子,捏了一小撮在口中轻尝后,他才满意的一点头,将红丸化入水中,让郭嬷嬷将化开的药水喂入老夫人嘴里。
“过了今夜能醒便是捡回一命,否则该布置的就该布置了,你灭我全家也没用,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他也无能为力。
碑太医临走前,若有所思的看了周静秋一眼,青色瓷瓶未归还的收入怀里,这可是好东西,不还不还,当是诊金吧,里面还有三颗小红丸,是他从未见过的解毒配方。
子时过后更声响,尽责的更夫打着响板。
案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照着一室的诡魅阴晦,窗外半残的月儿被乌云遮住,更显得鬼影幢幢。
呼吸很浅的老夫人脸色还是一样的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她胸口微乎其微的起伏,彷佛下一刻就要没了气息。
在老夫人的床边多了一张罗汉榻,榻上一躺一坐两道彷佛静止的身影,沙漏无声,一点一点的滑落。
蓦地,一阵风吹过窗帘,呼呼的轻声惊醒了刚打个盹的人儿。
“啊!我睡着了?”揉着发酸的领肩,周静秋试着坐起。
“再睡一会儿,我看着。”解冰云伸手轻揉着妻子僵直的背,舒缓她睡姿不良的酸痛。
“不了,再睡就真的起不来了,娘的情形有变化吗?”她往床上一看,宛若死人的老夫人面容平静。
“不好也不坏。”他额上的皱痕深得看出疲惫,放不下的心纠结着焦虑,眼下的青影浮肿。
“你要不要躺下来歇一下?这些天你都没有好好睡一觉,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周静秋心疼他,揉模他紧皱的双眉,替他轻压眼部的穴位舒压。
他揺头,仅躺在她腿上吁了口气。“我还行,也就这几天了。”他说得苦涩,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若是母亲真的撒手人环了,净身、换衣、入殆、下葬,真的不用几天,挑个良辰吉时便尘土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