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护国公玄鼎在睡梦中离世,严炽书除下令以皇室之仪隆丧厚葬外,在移灵出殡的前一天深夜,更是亲自带着平曦来到朱门上贴着“严制”的玄府。
悬挂着白色灵帏的玄宅大厅里,供奉着魂帛、魂幡的孝堂上搁置着白烛、鲜花、香案及果品,前后左右更有来自皇帝及诸多朝臣的挽联,显得庄严而隆重,然而除却下人外,只有玄殷一人披麻戴孝地跪在孝堂前。
见到身着素白常服的严炽书及平曦到来,玄殷有些意外不解,然而丧父的悲痛让他无心置疑,只是默默地燃着纸钱。
示意圆子领退了所有下人后,严炽书亲手将备好的斩衰穿在平曦身上,领着她走到玄殷身边,轻声开口:“曦儿,去跪在你玄哥哥身边,跟他一起给玄爹爹上香。”
虽然平曦对于眼前一切仍是懵然无知,但因为在来前她已经答应会听话,所以她顺从地任由严炽书给她穿上斩衰,安静地跪到了玄殷身边,悄悄地拉住他的袖摆。
看到严炽书给平曦穿着与自己同样的斩衰,头上还以麻带束起髻榱,让她与他同给亡父上香,玄殷禁不住喉头紧涩,看向严炽书想开口,却哽咽得说不出话。
纵使玄殷已打定主意今生非平曦不娶,但试尽镑类奇方妙法仍解不了蛊毒的他始终也没想要求严炽书将平曦许给他,就算会断了玄家香火,他也情愿就这么一辈子以玄哥哥的身分守护着她。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严炽书竟会在这种时候让平曦身着代表孝媳的丧服,跪在他身旁送亡父最后一程。
“上香吧。”伸手轻拍玄殷的肩头,严炽书语气虽淡却有着说不出的沉痛,“上完香,带曦儿再去见你爹一面吧。”
待玄殷牵着平曦走到孝堂后的棺柩处后,严炽书独自燃起了香,默默地在心里低语:“玄国公,平曦毕竟是当朝长公主,此刻朕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但为玄家留后这事朕必定倾力去做,您安息吧。”
接见完东胡派来的使臣,严炽书澄明的双眼望向几案上的杜松,须臾后便起身往夕颜殿去。
“皇上,奴才斗胆。您心里可是有事?”圆子从严炽书还是太子时便贴身伺候着,历经居南关六年到登基为皇,伶俐而心细的他只要皇帝一个眼神,便能将圣意拿个八分准,自然也没遗漏严炽书心事重重的神情。
“那盆有舍利干的杜松是谁献的,圆子可还记得?”
“启禀皇上,那是已故护国公玄鼎所献。”低头答话,圆子知道主子定是为了答允亡者的事在悬心了。“皇上这份心,相信玄国公地下有知定会体恤,皇上请宽心。”
“是吗?”浅浅低语,来到夕颜殿的严炽书一望见在水榭亭里的一双俪影,便摆手制止了准备高呼圣上驾到的圆子。
水榭亭里,玄殷左手执着书册,右手轻柔地抚着枕在腿上的平曦黑丝缎般的长发,那画面美好的让严炽书忍不住低喃,“岁月静好莫不过如此。”
“皇上,不如奴才即刻去请宫廷画师前来,将这如斯美景绘下。”善解圣意的圆子立即开口请示。
“嗯,去吧。”淡声应允,严炽书静伫的身形在树影下显得忧心忡忡。
纵然隔着一潭湖面,玄殷才受蛊毒折腾的苍白脸色以及眼眶下的黝青黑影仍是清晰地映入严炽书眼底。
即便身躯倦疲精神耗弱,可一听到平曦因受风寒而闹着性子,玄殷仍是前来哄慰,百般地怜惜呵疼。这份痴情叫严炽书在动容之余也不免抑郁自责。
看着这一带痴症,一染蛊毒的两人,严炽书真的无力至极,可无论是为公不想失去玄殷这忠臣好友,抑或是为私的不想于他有恩的玄鼎难以瞑目,他都不能也不该放弃。既然玄殷顾忌平曦的痴症而不肯接受他赐婚的提议,那倘若平曦不再痴傻呢?
长年医治平曦的老太医曾提过用惊吓来刺之以心,激之以绪的极端疗法试试,可因未知其成效加上怕适得其反,以及未有恰当的机会,严炽书始终没点头应允。然而想起东胡使臣呈报的和亲之议,他却不由得想放手一搏。
试试能否博得老天的眷顾,让平曦在和亲的惊吓中恢复正常,让和亲为假、实为攻战的制敌之计圆满,也让他救人之谋成功,好为他深藏心中的想望得现一丝曙光。
倘若无法博得老天的眷顾,那么逼得玄殷在蛊毒发作,不得不的状况下与平曦有夫妻之实至少能成吧……“启禀皇上,画师已到。”
“就绘吧,切记别扰着了他们。”让圆子唤回了心神的严炽书轻一颔首,再次望了水榭亭内一双俪影后,脚跟一转吩咐道:“传旨夜宁宫,今夜召妍妃侍寝。”
“你说说,这严炽书是不是想我告老还乡,竟然说要平曦去和亲!”半张脸都快趴在桌上的玄殷,挥舞拿着酒盏的手,满月复愤恨吠得震天响。
“大概想你演出丞相抢亲的戏给他看。”仰首干了杯酒,罗修武一脸不置可否的笑觑着玄殷。
“他想看我就得演吗?兄弟,不如咱们来搞个叛乱给他看吧。”猛一拍桌,
酩酊大醉的玄殷一脸跃跃欲试的攀着罗修武肩头。
“当我跟你一样吃饱撑着呀!”啐一声地格开了玄殷半个身子,罗修武喝了杯酒后又说道:“他想赐婚,你不肯,现在又怨人家为亲妹打算,你这到底是个什么理呀?”
“就我这染着蛊毒的身子接受赐婚?哪天熬不住了两脚一伸死了,让平曦当个寡妇会比较好吗?”狠狠嗤了声,玄殷恼得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倒,随意抹抹嘴后又忿忿开口:“再说了,送她去和亲耶!对象还是那对咱们虎视眈眈的东胡蛮夷!这叫为她打算?”
虽然罗修武也不赞成严炽书孤注一掷的决定,可严炽书那些不愿出口的心眼他多少也懂得几许,真的于公于私他都无法阻止。“你说的是有那么点理,可是从知道你中蛊到现在,炽书也一直无所不用其极地在寻求解蛊之法,倒是你自己老这么消极。”
“如果有解谁想消极呢……”无力地低喃了声,玄殷捞起地上的酒坛猛灌了口,“我那在庞邑府里当过妾的堂妹说过,这蛊有一半是庞邑的贵妾帮着下的,当冬默在庞府找到她的尸体时,我就知道解蛊无望了。这两年来我试尽镑种解蛊方法,却都成效不彰,其实也不过就是拿死当活医,让炽书能寥解心上那份疚意罢了……”
听完玄殷的话,罗修武也不禁沉默了,这的确是相当棘手,也难怪严炽书最后只能祭出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了,要是哪天玄殷真的因蛊而丧命,至少也能少丝憾恨吧。
低叹了声,罗修武伸手拍着醉瘫在桌上的玄殷,“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真爱平曦,就为她振作点吧。”
醉意迷茫了双眼,玄殷话声越渐颓丧,半个身子都瘫在桌上了还在低低喃着,“平曦……我心疼的……舍不得的……曦儿啊……”
晌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映进了房内,刺眼得让玄殷掀了掀浮肿且沉重的眼皮,宿醉带来的头疼却剧烈得让他皱着眉头又闭紧了眼。
直到门外传来下人的唤问声,他才勉为其难地逼自己睁眼,岂料映入眼帘的竟是模样丑陋,浑身凹凸疙瘩的变色蜥蜴,那双能全面转动的骨碌大眼近在咫尺,让一时不察的玄殷惊得在床上坐直了身。
“这不是平曦的大蜥蜴吗?怎么跑这来了?”支着隐隐作痛的额际,玄殷疑惑地低声碎语,随即又受不了般地朝门外喊了声:“别喊了,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