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煜轻笑几声,旋即跃上马,打算继续巡视街坊;下一刻,却陡然停下动作,掉转马头,炯炯目光望向方才那名纤弱姑娘离去的身影,彷佛若有所思。“克伦,我记得按习俗,大齐姑娘的面纱掀不得。”
“是。听说面纱代表姑娘贞节,随意掀了便是侵犯姑娘家的清白,会招来众怒。怎么了,主子对方才那姑娘有兴致?”
“是挺有意思的。你没注意到吗?她没弯腰。”
“末将愚昧,这是指……”克伦有些模不透主子的意思。
“就算旁人全都跪下了,她却不跪;道谢行礼时,即使她拱手垂眼低头,却不曾弯腰。她的背太过挺直了。过于高傲的姑娘,总是让人……印象深刻。”
杭煜唇边浮现一弯别有深意的笑痕。
“派人跟上。”
第3章(1)
躲进暗巷中,脚步稍停,伏云卿打开手中皮袋,是附近一带难猎得的鹿肉干。她不自觉抚上肩头这件看来颇为贵气精致的披风,忽然觉得暖意涌上、燥热不止。
“假若每个东丘将领对待百姓都是如此用心,那就难怪……”她一咬牙,心有不甘地扯下披风。可即使是如此,她身上热意却未曾消退半分。
“必然只是演戏,故作亲民罢了。那些敌人,不会安什么好心眼。”
伏云卿冷哼,倔强地走回大街上,见到一名蹲坐路旁瑟缩抱着稚儿的妇人,便把东西全送给她,一样不留。
满怀羞惭。她定是饿昏了头,否则怎会以为敌人的披风温暖、用心可敬?
“喝水撑过去就好,水是安阳城的,不属于东丘军……喝些无妨。”
这样说服着自己,她便转往城东最近的水井走去。
安阳城有十九座不论季节都不缺水的深井,分布在各个街坊中心,是她建城初期配合水脉与供水储水便利挖掘建成,不论井深井宽,她都了若指掌。
“现在没人用呢,刚好。”
远一点儿的地方,有不少东丘士兵在歇息,起先伏云卿并不介意,但当离井边尚有一段距离时,她脚步突然顿下。
井边不远处有名无精打采的中年男子,一身褴褛,就连指甲也呈脏污紫色,眼神游移不定,精光若隐若现,不住打量东丘士兵的方向,蹑手蹑脚欺近水井。
伏云卿不动,紧盯此人动作,而后目睹那名男子从怀中掏出小纸包,似乎打算把什么奇怪的东西往井口丢下。不管那是什么,绝对有问题!
“住手!你在做什么?!”她飞身上前,右手一把夺过小纸包,紧紧掐住不放。
“该死!”中年男子惊愕低咒退开,连番挥拳想撂倒她抢回东西,却被她闪过。“哪里来的碍事丫头!”
“你搞什么鬼!水井是百姓命脉,你想在里头放什么?!”
伏云卿想制伏对方,却因负伤,左臂完全无法施力,她虽不顾伤势隐隐作疼,使尽招式,却半点占不了上风,只能勉强不让手中纸包被这男子夺回。
“吵什么吵?!”旁边的东丘士兵刚巧有人转头,察觉井边有异,陆陆续续起身,一拥而上,把两人团团围住。
“这女人在井边鬼鬼祟祟,打算下毒。看!东西还在她手上!”
伏云卿双眸圆睁,诧讶这恶人先告状。她来不及辩驳,手腕便遭人箝住,掌心的纸包被东丘士兵抢了过去。
“克伦将军,请看。”士兵跑步上前,将东西转呈后方策马过来的长官。
“主子,逮到两名形迹可疑的家伙,还在那女子手里找到不明药粉。似乎有人企图对井水动手脚。”
克伦?不就是方才那东丘将领身边的人?那……他主子不会也跟来了吧?
“哦……企图在井里下药?”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传了过来:“是谁?”
糟!丙然又是方才那将军!他怎么还不去休息,这么勤快巡城作啥?!
伏云卿突然不想抬头了。打方才起,她就不知该怎么应对他才好。
中年男子抢白道:“是她!她想将毒药扔进井里,还好让我撞见,否则只怕这里的士兵们全会被毒死!”
“喔……还真巧,咱们又见面了呢,姑娘。”随着马蹄声停在伏云卿面前,青年将军爽朗笑声响起,听来极为愉悦。“该不会是嫌弃鹿肉干滋味太差,想报复吧?瞧瞧,连披风都不见了,是连虎皮也会让姑娘起疹子吗?”
“不是的。”她俏脸赧红。虽早已看开生死,但她不容许有人诬蔑她。“想在井里放东西的是这个人,我只是尽力阻止他而已……信不信,随大人了。”
“是吗?”杭煜略一扬手,召唤部下:“克伦,果真是毒药吗?”
“主子,已试毒过,两只羔羊均当场毙命。”
“那么……将这男子送到刑官处受审,要他招出是谁主使。”
中年男子眼看就要被带下,连忙慌张大喊:“等等!大人!下毒的是这名姑娘,怎么不抓她究办?!”
杭煜冷笑。“自始至终,说那是毒的,只有你一个。这便是理由。”
“可恶!既是如此——”中年男子眼看事迹败露,突然发狠,甩开周遭士兵,张牙舞爪朝杭煜喉间袭去。
伏云卿被身旁众人一挤,跌倒在地,回头同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大喊:“当心!他练过毒爪!别被他指甲伤到!”
下一刻,她察觉自己的担心根本多余。一旁窜出飞石索,神准卷捆中年男子高举的双手,制住他的攻势,是那克伦将军抛掷的。
接着她看见那东丘将军腾空一跃,长鞭凌厉挥出,将那下毒的中年男子鞭倒在地,伤处深可见骨。他的武艺远比她当年所见所想还要出色。
伏云卿愣愣看着昏死过去的中年男子被士兵拖走,娇躯微颤,并非只因天寒。她以为自己视死如归,再没什么好怕,可心头这股战栗又从何而来?
是因为……这名东丘将军的深不可测吗?
“我该向姑娘道谢。你救了这儿的士兵。”他伸手扶起她,她却仓皇抽手。
“不,我……民女无能,没帮上什么。”
看着她,东丘将军忽然低叹口气,俊眉轻蹙,似有烦恼。“虽然姑娘说已阻止了他,不过,不知城内其它水井是否已染毒,就怕水脉相连受了污染,届时只能弃居,将所有百姓疏散到前方几座城了。”
“不用如此麻烦。安阳城中所有深井壁上均有供水口,水源来自地下储水池,现下即将入冬,水位偏低,沾不上供水孔,储水池不会被牵连。若有其它井水遭人下毒,便封去供水口,无须担心各井连通会遭污染。迁移百姓未免太劳师动众。”
杭煜俊眉轻扬,眸光闪烁。“只是恰巧路过本城,姑娘倒是清楚这些。”
“这点小事……在这城里住上几天便能知道。”伏云卿懊恼,暗叫不好。
明知该小心不启人疑窦,这会在他面前,怎么却一再失言?
“是这样吗?”他凝看她眼眸好一会儿,极为突然地伸手就要抚上她脸颊。
“经此混乱,姑娘头纱沾了沙尘,我替你拂去吧。”
“住、住手!”她挥开他大掌,忙跳开原地,不免有些惊慌。怎么觉得他下一步是要掀她面纱?
“碰触女子面纱,于礼不合,尚请大人见谅。”
“于礼不合?”青年笑得有些无辜。“我初来乍到,可否请教姑娘,大齐风俗里,年轻姑娘们芳容若被男子窥见的话,该当如何?”
“姑娘家唯有自尽一途了。”她提醒他,同时倒退一步。
他诧讶抬眉。“我还以为得要嫁给对方呢。”
“谣言不能尽信,否则犯了规矩,当心惹来众怒让民心不服。”她再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