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妍玉被丢在软榻上,一时不知所措,过了好半晌,才看清这里应该是傅云生的书房,和他在马场的宅院一样,布置走简单粗犷的路线、一整面的书墙,临窗的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墙边半人高的青花瓷瓶里随意塞了几卷画轴,而这张软榻则搁在一扇绣着猛虎下山图的屏风后,应是平日供他小憩之用。
暗云生要她好好待着,她却不敢认定自己可以一直躺在这榻上,一骨碌地翻来,自动自发地跪坐在地。
又过了盏茶时分,傅云生从澡间出来,身上只穿一件雪白的中衣,头发微湿,披在肩上。
看见朱妍玉跪在地上,他皱了皱眉,坐上软榻。
朱妍玉抬眸瞥了他一眼,心念一动,主动起身拿了块软布巾。“我帮大人擦干头发。
“不用了。”他冷淡地回绝,不让她献殷勤。
她黯然放下布巾,讪讪地跪回原地。
墨黑的眼眸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她等着他问话,他却迟迟不开口,她越发心乱,总觉得呼吸都要中断了似的,透不过气来。
终于,她决定主动认错。“大人应当已经知晓小女的身分,我不姓顾,姓朱,父亲是朱长青……”
“你是官奴。”他直截了当地下结论。
她脸色发白,好一会儿才低低应了一声。“是。”
“原本该送入铁甲营,却在半路上逃了。”
“……是。”
“可知官府逃婢的下场?”
她没有回答,扬起一双莹莹泛着泪光的水眸。
“只要本都督一句话,你和你弟弟只有死路一条。”
“……请大人饶命。”
“为何要饶?”
她一怔。
“你说,本都督为何要救一个在我面前信口雌黄的逃婢?你觉得我是那种甘于被人愚弄的男人吗?”
“我不是……”
不是有意欺骗他,更无意愚弄他,她只是想求生而已。
她想,活着。
“本都督从不做无谓的事,想要我饶你一命,你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可我实在看不出来,你能对我有什么价值?”
她的价值……她能为他做什么?
朱妍玉木然无语,只觉得胸臆横梗着一股深深的绝望,如临深渊,前方只有无尽的黑暗。
她恍惚许久,室内暖意融融,她却觉得从骨子里发冷,视线茫茫一落,忽地震惊地睁大眼。
她抬起眸,望向俊容冷凝的男人,这才发现他脸颊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鬓边隐隐冒汗。
他想要吗?是对她有了吗?
如果她的能够令他满意……
朱妍玉想着,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微。以前她曾听人说是女人最大的武器,只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必须拿这一身皮肉来交换。
可就算低贱,就算连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她也想试试看,总比被带到红帐篷里来得好。
至少她需要服侍的,只有他一个男人。
她咬紧牙,极力忍住窜上眼眸的那股酸楚,细声细气地扬嗓。“都督大人很不舒服吗?”
他微微蹙眉,彷佛没料到她会这样问。
她敛下眸,声嗓如娇弱的猫咪。“我可以让您舒服点。”
他没吭声。
她也不等他回应,悄悄伸手揉了揉发麻的双腿,盈盈起身。
正想着是不是该先月兑了自己的衣裳……便听见他撂下话来。
“洗干净手过来吧!”
洗手?
她错愣,不觉低眸看了看自己一双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
原来他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需要,只想要她的手来服侍。
看来她过于高看自己了,他对她的美貌或身体根本无动于衷。
即便如此……
“你做什么!”
“怎、怎么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沉哑的声嗓由齿缝迸落。
她不懂,惊慌地看着他。
“我只是要你帮我按摩而已!”
啊?
这可糗大了,怎么办?
她呆住了,明眸圆睁,樱唇微张,一副傻兮兮的娇憨模样。
暗云生咬了咬牙,强忍着想将这样的她抱进怀里狠狠搓揉的冲动,“我全身肌肉紧绷,只想有人替我按摩舒缓舒缓……我真以为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他恨得咬牙切齿,胸臆堵着口闷气,脑海思绪翻腾,加快的画面如潮水急涌而来。
他想起姊姊。
从小护着他长大的姊姊,因他无意间惹上地痞流氓,为了保住他一条小命,不惜将自己委身于一个有权有势的官老头做妾。
后来他才知晓,一切都是那老头策划的,就是要逼得他姊姊主动献身于他。可怜姊姊一个如花似玉的韶龄少女,就在那老头的折磨凌虐之下,一日日地枯萎,终于香消玉殒。
数年后,他长成了,亲自斩杀那老头,将他头颅砍下,血祭于姊姊坟前。可又如何?他的姊姊终究是死了,他永远、永远再也见不着她了……
“我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可你真以为我会……”
从来都是威风凛凛、军令如山的他竟也有木着眼神、声调抖颤的时候。
朱妍玉听出男人话里的恼恨之意,却也听出一丝无法掩饰的哀伤。
“都督大人。”她下意识地抱住他的双腿,想安慰他。
他不领情,伸手推她。“滚!”
她尴尬地不知所措,怯怯地扬起一张女敕红的小脸,眸光盈盈如水。
他只看她那宛如笼着水烟的眼眸一眼,便急急收回视线,艰难地哑着嗓子低语。“你……走吧!本都督是喝多了酒,又灌了一碗鹿血,才会……如此,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想法……”
这算是向她解释吗?
朱妍玉眨眨眼,望着俊脸红透宛如一颗苹果的男人,心韵顿时乱不成调。她知道,自己一定也脸红了,心慌气短,却不是之前那样感到惊惧或屈辱,更像是一种羞涩,还有一丝丝奇异的甜蜜。
她看着眼前逃避着她目光的男人,忽然觉得他这般困窘不自在的神态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可爱。
是的,可爱。
朱妍玉微微弯唇,想起在雪地长跪时那个突然塞到她腿下的软垫;想起自己无助地趴倒在地时,他一路将她抱回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