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查一查顾姑娘和她弟弟的来历。”
“顾姑娘?”阿武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方恍然大悟。“是都督那日在路上救下的那位姑娘吗?”
“不是我救下的,是流星救的。”不知怎地,傅云生非得强调这一点。
阿武有些讶异地瞥他一眼,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低声问道“大人是怀疑他们姊弟俩说谎吗?”
她说谎了吗?
暗云生蹙眉。回想起那显然不符合她身世背景的优雅礼仪——她的确说了,只是他之前并不以为竟。一个孤苦无依的丫头,能翻出什么天来?人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看在流星喜欢她的分上,他就不追究她的来历了。
可如今自己又为何想追究了呢?是气她胆敢对自己说谎吗?
不,他心知并非如此,他并不生气,倒反而像是……好奇了。
暗云生压下莫名的情绪,维持面无表情,“总之这件事交给你了,有消息告诉我,记住,不准惊动任何人。”
“是,属下知道了。”
阿武退下后,傅云生漫步走出书房,原本只想在外头晃两圈,呼吸些冬日清冷的空气,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马厩。
这些天,他日日都会过来,藉着骑马之便,看看朱妍玉是如何照料那匹足蹄受伤的母马,跟她聊上几句,问问情况。
她在他面前还是很紧张,显得很恭顺,但比之前好多了,至少偶尔能对他笑上一笑。
暗云生站在马厩门口,眸光一转,很快便捉到那道纤巧的倩影,她正靠坐在干草堆上,螓首一点一点地,似是在打盹。
那匹白色的母马吹雪就站在她身边,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弯身检视马月复。
年轻人正是他派来协助她的马医岳文,长了一张女圭女圭脸,相貌斯文清秀。
岳文检查完马月复,转头望向朱妍玉,见她坐在干草堆上睡着了,不禁莞尔一笑。
那带着几分温柔的笑容看得傅云生颇为刺目,一脚踏进马厩内。
流星看见主人来了,懒洋洋地点个头算是招呼,岳文却是立刻挺直背脊,身姿略显僵硬。
“大人。”
“嗯。”傅云生低应一声,看了看朱妍玉。
岳文察觉他的视线,有些尴尬地解释。“顾姑娘是太累了。昨夜吹雪有些发烧,她在这儿守了一夜,一早就把我找过来看诊,刚刚又帮吹雪修剪了马蹄,忙了一早上。”
“知道了。”傅云生颔首,以眼神示意岳文可以走了。
他却还傻傻地站在原地。“要不我帮忙唤酲顾姑娘?”
“不用了。”两道犀利的眼刀砍过来。
岳文一颤,慌忙行礼退下。
闲杂人等离开后,傅云生没了顾忌,悄无声息地踱到朱妍玉身前,她似是睡得香,脸颊淡淡地透出些经润。
只是她这身上也穿得太单薄了,只有一件棉祆,瞧她边睡边用双手环抱自己,是觉得冷吧?
马厩里挂着一件他平日骑马用的玄色风衣,他取下来,小心翼翼地被在她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妍玉蓦地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她怔忡地眨眨眼,想了想才发觉是自己空空如也的胃袋拧出的咕噜声。
肚子饿了。
她失笑,从干草堆上起身,风衣应声而落,她保怔地捡拾起来,看了看,这不是都督大人的风衣吗?是谁帮她披上的?
是岳文吗?
她左顾右盼,却不见那位青年马医的人影,想着自己偷穿都督大人的风衣可是大不敬,正想挂回去时,一道俊拔的身影猛然映入眼帘。
她吓一跳。“大、大人!”
暗云生站在门口,逆着午后的阳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身影格外英气凛然。
她下意识地想将手上的风衣藏到身后,可又觉得自己这举动很幼稚可笑,既然瞒不住,不如大方承认吧!
“这风衣……是因为民女方才在马厩里睡得冷,所以才借来当被子盖的,我知道错了,肯定会洗干净再送还给大人您的……”她愈说愈小声,等着他严厉的斥责。
可出乎她意料之外,他只是淡淡点头。“要你亲手洗才行。”
啊?
她怔住,愕然扬眸望他。
就这样吗?他不骂她?她曾经听小翠说过这男人有洁癖,私人物品绝对不许旁人乱动,如今她偷穿他的风衣,他竟然轻轻放过她?
见她傻乎乎地微张着唇,他心弦一紧,故作冷漠。“怎么,没听懂本都督说的话吗?”
朱妍玉倏地回神。“是,是,我知道了!一定亲手洗,大人请放心。”
话语方落,又是一阵咕噜声响起。
她听到了,而她相信他也听到了。
两人四目相望,朱妍玉困宭地恨不得躲起来,正呐呐地想解释,傅云生一本正经地扬嗓。
“本都督正巧也尚未用餐。”
啊?她怔住。
“一个人用餐甚是无趣。”
所以呢?继续发愣。
他横她一眼,似是对她茫然的反应很是不悦,鼻间喷出一声冷哼——
“你,过来陪我!”
军神大人一声令下,朱妍玉只得乖乖随着他一路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凌风院”三个大字气势磅礴地刻在牌匾上。进了大门,迎面便是几株枝节遒劲的百年老树,如今正值落叶时节,树上光秃秃的颇有几分苍凉之意。
院里的格局很简单,中间一块大空地是练武场,正面一排房屋,打通了其中几间作为议事厅,光线敞亮,进了二门到内院,就是傅云生起居的书房和卧室,另有东西厢房给他的亲卫和下人居住。
暗云生领着朱妍玉进来,不仅守在门口的亲卫一愣,院子里往来走动的下人们更是看傻了,虽然不敢直视,但好奇的目光时不时地偷偷瞄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都督大人竟然领了一位姑娘进门?看她的打扮像是丫鬟又不是丫鬟,一头秀发并未如其他丫鬟规规矩矩地梳髻,而是颇为随意地编了两条长辫,身上穿着一件葱花棉祆搭长裤,背后居然还黏了两根干草。
一个年幼的小丫头看见了,指着她吃吃窃笑。
暗云生察觉下人们对着朱妍玉指指点点,眼刀不悦地砍过周遭一圈,吓得那些看热闹的下人们个个低头快走,假装自己工作很忙。
这时,一个年约十八、九岁,身穿桃红色比甲的丫鬟翩然走过来,福身行礼。“大人回来了。”声音娇脆婉转,如黄莺出谷。
朱妍玉不觉望向她,只见她眉目清丽,身姿娇柔,好一个美人!
面对难得一见的美人,傅云生脸上的神情仍是淡淡的。“吩咐厨房摆膳吧!今日我和顾姑娘一起用饭。”
美人丫鬟闻言,身子暗暗一僵,却是不动声色地应道“是,奴婢立刻去传膳。”
语落,她转向朱妍玉,巧笑嫣然。“奴婢春柳,见过顾姑娘。”
这位应该是傅云生的贴身丫鬟吧?
朱妍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番问候,想了想,礼貌地回以微笑。“春柳姊姊。”
藉着这问候的举动,春柳迅速打量朱妍玉。只见她五官虽秀丽,可惜脸上长了块淡淡青斑,白玉有瑕,无论如何称不上美人。
都督大人跟这位姑娘究竞是何关系呢?
春柳暗自思量,面上仍是笑意盈盈,“顾姑娘身上沾了点东西,请容我替你取下。”说着,她侧身来到朱妍玉身后,纤纤葱指捻下两根干草。
朱妍玉瞪着那两根干草,只觉得粉颊一阵窘热。
真是糗大了!难道她是将这干草一路从马厩带来这里的吗?也不晓得有多少人拿她取笑……这个可恶的男人!怎么也不提醒她一下?
想着,她不由得哀怨地瞥了傅云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