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震跟随忠毅伯在天府之国住了近十年,忠毅伯为了强迫他练字,让他每日写一篇生活记事,一开始全篇废话,但慢慢长大,见闻多了,他开始记录自己每日的所见所闻,比如游成都武侯祠,描述他对诸葛亮的景仰,哀叹刘禅在位四十一年,亡国后还“乐不思蜀”,庆幸刘备庙中的刘禅塑像被丢出骈了,亡国之君哪配享百姓香火。
比如,游李白故址陇西院,诗人在这里一面读书,一面练剑术,时称“五岁通六甲,十岁观百家”。
比如,游峨嵋山的点点滴滴,怎么去的,怎么回来,看到哪些景色,吃了些什么,又如何将郦道元的《水经注》找出来看,才知“然秋日澄清,望见两山相对如峨嵋,故称峨嵋焉。”是以蜀国多仙山,峨嵋世难匹。
像这样类似游记的日志非常多,还有日常生活的描述,例如祖父过生日时如何热闹、过年时的欢乐、元宵灯会、民间百戏艺人的奇术异能……等等
柳震观察敏锐,描写得十分生动有趣。
凤娘嫁过来后,柳震发现她爱看这类闲书,顿生“志同道合”的知己情怀,喜孜孜她将一箱子的日志搬出来,挑挑拣拣凑成一套三册,自掏腰包印了三十套,纯粹是自娱之作。
凤娘见猎心喜,当成宝贝一样捧着,自己留两套,武信侯府送了两套,父亲那儿连着生日贺礼一起送去,两位姊夫家也送了,爱看不看随意。
柳震见娇妻如此捧场,厚着睑皮也给太子和静王各送一套,太子没表示,静王却夸他彷佛在写一幅有趣的蜀地风俗志,没去过的人都会心生向往。
静王夸奖了,那群纨裤好友即使看书就爱睡,也带礼品上门求一套回去。
柳震乐得合不拢嘴,他也不忘将爱妻的《三字经》图文画本印刷出售,顺手赚了一笔给爱妻添私房钱。
杨修年收到书后,随意翻了翻便丢在一旁,他都尚未将自己的诗文佳作印成书册,柳震那粗人怎么好意思!就凭他肚里那点墨水,要不是投胎投得好,这辈子不是泥腿子在田里刨食,就是在饭馆里跑堂。
反而是金梅娘无意中发现塞在书架角落的三册书,好奇翻了一下,越看越入迷,带回自己屋里打发时光。
凤娘自然不知姊姊家的事,时值秋日,忠毅伯府由的各色菊花开得格外艳丽,有常见的孔雀菊、绿云、黄菊,也有罕见的墨菊、太真含笑……还有会飘香的桂花、浓艳的梗海棠,姹紫嫣红,仿佛春光依旧在。
今日柳震回来得早,陪凤娘去后花园散步赏花,看着成群低飞的蝴蝶一下子停在菊花上,一下子飞舞至桂花树附近,蝶儿的千姿百态与花儿相映成趣。
顺着赏花路径再走过去便是小湖,湖畔松柏的翠绿很吸引人,旁边有供人歇脚赏景的万春亭,小湖上筑有才子佳人最爱漫步吟咏佳句的映波桥。
暖房不大,里头都是珍贵的花木盆栽,忠毅伯十分宝贝他的兰石盆景和岩松树石盆景。
凤娘听着柳震细数忠毅伯摆弄树石盆景的热衷,每每亲自动手,不许旁人随意碰触,她真心觉得太好了,一家之主不玩女人玩盆景,少了多少是非啊。
从暖房出来,万春亭上多了柳三太太和柳汐,柳震和凤娘便走过去向柳三太太见礼。
柳三太太点个头,柳汐则是知礼地起身笑道:“见到堂哥、堂嫂正好,三日后的赏菊诗会,堂嫂可有雅兴参与?”
原来轮到柳汐作东办诗会,恰逢菊花盛开,秋风起,想必能激起才女们文思泉涌、诗兴大发。当然,还需要有好茶好点心和美食佳酿,最好再提供一、两样彩头给作诗、作画夺冠的才女,如此一来宾主尽欢,柳汐就能在才女圈子里留下好名声。
然而吝啬的柳三太太,对女儿有这么慷慨?
凤娘之前就听柳震说过,柳三太太八成会把这事扯到别人头上,她以为他在说笑呢,不曾想柳汐直接道——
“我在堂嫂屋里吃过的茶点均十分美味,还有元朝的卵白釉飞雁衔穗玉壶春瓶,十分美丽,我在林乡侯府提了提,众姊妹均羡慕得很,都说想亲眼见一见,不知堂嫂愿意成全否?小妹在此拜谢。”说完便屈膝行礼。
这是赶鸭子上架吧,根本强人所难,真不愧是柳三太太的女儿,占人便宜总是理直气壮,一副“我不跟你见外,拿你当自己人啊!”的样子,好像谁拒绝她就是不念亲情。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拿堂嫂陪嫁的古董去做人情?
元朝的卵白釉瓷器原本就是物以稀为贵,在战乱中不知毁损了多少,留下来的全是价值连城的古董。
第十四章 三房母女霸道无耻(2)
柳震目光微沉,凤娘却笑吟吟地道:“几盘点心值什么?到了诗会那天,便派人送过去,待吃完茶点,妹妹正好领着一众姑娘散步消食,到我屋里赏花瓶。”
柳震露了两分笑意,“如此甚好,汐姐儿也算蹭了你的光。要知道,荣宝斋里一对卵白釉的盖碗就要价八百两银子,一上架就被行家买走了。”荣宝斋是京城最大的古董珍宝店,听说背后的主人是定国公和阮贵妃。
柳汐原想埋怨凤娘不大方地将花瓶送到她屋子中,一听到柳震提及银子便缩了回去,只嘀咕道;“有堂哥在,我怎好领姊妹们踏入春渚院?”
柳震神色微微一沉,“汐姐儿要招待别府女眷,叔伯兄弟们岂会留在内院?谁家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柳汐忙道:“是妹妹失言。”
柳三太太心里骂女儿太笨,眯起眼笑了一声,“家人就该互相帮衬,难道还怕不小心碰坏了一个花瓶我们赔不起?我说凤娘啊,那个卵白釉的花瓶就借汐姐儿玩赏两天,肯定完璧归赵。若有毁损,三婶会照价赂偿,就这样说定了啊!
“汐姐儿头回主持一个诗会,娘一定给你撑场面,让你好好露脸。我想想,我怎么给忘了你大嫂的陪嫁里有一套琉璃茶盏,拿出来用正合适。”
柳汐喜出望外,“娘,是真的吗?大嫂自己都舍不得用,肯借我撑场面?”
柳三太太一挑眉,“她敢不借?生了一个病殃子就没再生,我早想给你大哥抬一位良妾进门,她可不要给脸不要脸。”贱妾、通房有卖身契,良妾却是在衙门有备案文书的,虽然宠不宠爱全看男人,但正妻是不能随意打杀良妾的。柳三太太的狠辣之处便在此,公开放话,不用半个时辰这话便会传至柳二女乃女乃耳里,
柳二女乃女乃哪敢跟婆婆、小泵对着干?不只一套琉璃茶盏,还要再添些笔墨纸砚才算上道。
柳震就在面前,她却对女儿说:“你大哥、你大嫂”如何如何,彷佛庶出长孙不存在似的,但若要与她较真,伯府分家了呀,各房论各房的排序,人家母女说的也没错,叫柳震是堂哥,礼貌一点是大堂哥,教人挑不出错来。
但柳震与凤娘就是不爽,柳震是不稀罕当大哥,但三房不稀罕他,处处打压他,凭啥来占他的便宜?
凤娘眉角微挑,“卵白釉花瓶是吧,三婶都开口了,小辈岂能不给面子。诗会那天,连同三盒点心,算是我这大堂嫂给汐姐儿添喜助兴。”把大堂嫂三个字咬得重些,呵呵,我不过是堂嫂,你都生分了,我何须多巴结?
至于柳汐,她真心不放在眼里,像柳汐这样给点颜色就开染房、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在高门大户的后院里是走不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