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老往坏处想,最少这几年皇上没干什么劳民伤财的事,百姓少出点血。”说不上国泰民安,兵强马壮,但起码有口饱饭吃,用不着卖儿卖女地求温饱,典妻换粮。
喝着茶的中年男子嗤哼一声,口吐瓜子壳。“你们想老皇帝什么时候会……”驾崩。
“据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就这大半年的功夫……”说的人压低声音,似怕人听见。流言不一定是真,但传久了也有几分真实性,即便是许久未来县城的宁知秋也听了一耳朵,若有所思的脸上露出几分深意。
“二姊,你在干什么,为何站着不动?”不像在发呆呀!可两眼发直,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我发现要下雨了。”原来天要变了,难怪……
“下雨……”明明是艳阳天,天气晴朗,秋老虎的威力不亚于七月热火,哂得让人发晕。
抬头望天的宁知方一脸不解,他看到的是一片无云的晴空,和一颗挂在上头的大火球,这日头哂得很呀!
再回头一看见二姊那欺霜胜雪的莹白肌肤,简直是太没天良了,同样是哂,他是炭头一块,而二姊始终白玉无瑕,柔女敕的有如水豆腐,快滴出水了,让人好生妒羡。
十二岁的宁知方已高出他二姊一个头,修竹似的一个俊少年,就是黑了点,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随从。
“唉!曲高和寡,听不懂就是听不懂,我早就不期待你脑子能开出朵花,能长草就不错了。”独孤求败的心情她能体会,没有知音的感受太痛苦了,还得面对一个蠢货。
“二姊,脑子开花还能活吗?你别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糊弄我,我可没有以前那么好骗。”故作高深谁不会,他只要眼睛放空,盯着前方糖炒栗子的摊子,再悠然一叹。
哼!他都学起来了,也能唬唬人。
啧!他现在的模样还不蠢吗?活似在娘胎里闷久了的憨儿,真丢她的脸。“好,你长进了,继续保持,有朝一日凌驾我之上,二姊看好你,考个文、武双状元来瞧瞧。”
本被夸得得意忘形的宁知方都快翘起他的小尾巴了,神情倨傲,自认为日后一定有出息,不比大姊、二姊差,可是一听到文、武两状元,挺直的腰背就驼了,双眉低垂,垂头丧气,一张苦瓜媲美黄连。
因为被流放的人不得考取宝名,已有功名的虽未被剥夺,但前程也止步了,无法再进一步,自家刑期未满,他就算念了一肚子书,也无用之武之地。
宁知秋这一句话很伤人,却也是实话,她的用意是在提醒弟弟勿骄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时时保有学习的谦卑,别人的长处我们偷来用,别人的短处要改正,虽说做不到十全十美的完人,但至少不会输人太多。
“好了,快去和春堂,我这胸口又疼了。”不是很痛,但就是好不了,一压到就痛。
前两日宇文治来访时,身形娇小的宁知秋被大姊撞个正着,当时就很痛了,只是因宇文家的说亲而暂时放下,初初的痛慢慢消退,她也就不以为意,谁知隔天又开始痛起来,掀开衣服一瞧,左胸靠近腋下的地方居然有块拳头大的瘀青,把她吓了一大跳。
本来瘀血会自行散掉,可她一时不慎说漏了嘴,把全家都吓到了,催着她赶紧看大夫,以免延误病情。
私塾的事走不开,宁家父子要上课不能陪同,周氏要盘点帐簿,没法带女儿到县城找大夫,爱妹心切的宁知槿自告奋勇。
谁知临到要出门前,收蚕茧的江南商人来了,她得去招呼,安排出货和收钱,最后和宁知秋进城的人成为年纪最小的宁知方。
“是你站着不动,关我什么事……”他小声的咕哝。
蜀地这几年越来越繁荣了,因出产蚕丝的缘故,这儿便成了丝绸的故乡,走在街上,常可见到贩布的商人,讨价还价的交易各种布匹,一袋袋的蚕茧论斤买卖,显得廉价。
早早分等次的宁家倒没卖贱了,宁知秋把蚕茧分上等、中等、下等三种价码,除了做成蚕丝被外,余下的依等次卖给商贩。
有了分级,宁家的蚕茧反而更抢手,因为丝绸的好坏取决于蚕丝,品质越好的蚕丝能织出最好的绫罗绸缎。
不仅如此,蚕蛹也能入菜,或炒,或炸,是特色小吃,宁家卖蚕蛹、蚕砂也赚了不少,一只蚕的用途多多,一点也不浪费。
“咦,你……看起来很眼熟……”
狭路相逢。
三年前,在和春堂宁知秋和父亲也遇到一群穿军服的大汉,只是当时宁家父女要出,对方要进,如今刚好反过来,她和弟弟是进去的,几个大男人要出来,两边的人正好卡在要进出的狭道中间。
基于不想惹事的情况下,宁知秋拉着弟弟往后退了几步,多吃了几年汤圆,她的涵养变好了,不与人争一时之气。
只是鱼在水中游,悠游自在,偏有人用大网子打捞,看它离水还活不活得成,无事找事,一晓得是被流放的家眷,萧云和等人的眼神多了鄙夷,在那村子里住的几乎是罪犯,不是正经良民,也就是说低人一等。
因他们的眼神太明显,气氛突然冷下来的场面相当突兀,不想太过招人眼的宁知秋察觉到了,她缓缓抬起头,冷视个头快是她两倍的男人,最后才看向注视她的华胜衣。
突地,她水眸似春花般笑开了,顿时面上生辉,流光溢彩,彷佛一朵精致而娇铯的海棠花在隆冬中绽放,美得叫人屏息。
但她的美却让华胜衣倏地黑眸一眯,迸出冷意。
“华哥哥,你的同袍吗?怎么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像是爹娘也杀的杀人犯,他们手上染了不少血吧?只怕穷其一生也洗不尽了……啊!太可怕、太可怕了,他用牛眼瞪我……”你们凭什么轻视我们?我还蔑视你们呢!
一群有勇无谋的大老粗。
“秋儿,过来。”敢做要敢当。
不过去又怎样,拧了我的脑袋当板凳吗?“不了,华哥哥,我病了,要来看大夫。”
“你‘又’病了?”
山不就我,我就山。
华胜衣大步走上前,不容宁知秋退缩的一手捉住她细肩,一手覆上她颜头。“没发烧。”
和春堂是蜀西几个较大的医馆之一,同时也卖药,当地驻军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来添购些脑热头疼、月复泻、刀伤之类的常用药物,时间不固定,随来随取。
宁知秋三年前遇过一回,他们便是为军中采购而来,但此事不得声张,以免有人在药里动手脚,造成无谓伤亡。
这事本不用华胜衣这位指挥使亲自来,他今日凑巧有空,跟着走一趟,有个兄弟要回乡,顺道去喝杯酒饯别。
“华哥哥,你好凶喔!我被你吓着了。”她捂着胸,假意惊吓,加上肤白,真给人吓到脸色发白的错觉。
“你不是要看诊,进去。”华胜衣冷脸一喝。
“我只是把个脉而已,不是要放火烧医馆。”他又捉着她的肩膀是什么意思,当她要杀了大夫泄愤吗?宁知秋在心里月复诽。
“大夫,诊脉。”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眯起眼,一瞧见是常来问诊的小泵娘,和善的一笑,但是看见大手压着小泵娘的军爷,他的脸色就不太好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把华胜衣的手推开,惹来小泵娘感激的明丽笑容。
“大夫,你看看她的额头,是不是发热了?”
她咬着牙,瞪人。“我伤的是其它地方。”
“二姊被我大姊撞了,大姊个高,力气大,把二姊撞伤了。”宁知方跳出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