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婆娑默默垂首,一头青丝微微地倾泻下来,遮住她那珍珠般白净的小脸。
她对母亲的说法不其苟同,八卦一桩接一桩,她的事很快就会被淡忘,况且她只是无辜被牵连的人,没道理要她缩头缩脚地藏在家中不敢见人。
她知道三人成虎的厉害,但越是躲藏,越能激起别人的好奇,她不如大大方方的,想出门就出门,想留在家里就留在家里,为什么要因为些不相干的言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日子都过不了了?
母女俩陷入一种微妙的氛围中,谁也不说话,尽彼着喝茶,彷佛那云雾茶有多好喝似的。
自从那日母女俩深谈过后,舒婆娑和宁馨长公主就陷入一种尴尬的低湖里,以前的亲昵无间不见了,总觉得有道鸿沟在那里,宁馨长公主几次试图拉回彼此的母女感情,什么好吃、好用的都往她房里送,但是感觉就像是豢头打在棉花上,一点用都没有。
宁馨长公主决定退一步。“要不,等娘忙完手里的事,再带你去普陀寺进香礼佛,那普陀寺的景色是京城一绝,这时候上山去,避暑又散心,你不是喜欢捣鼓那些吃食?寺里的斋菜也不错,可以请清田大师指点你些许。”
普陀寺是皇家佛寺,也是世家贵妇们最爱去的地方。
舒婆娑喜欢寺庙的宁静清心,普陀寺可以去,却不是在这时候。
“女儿只是心闷,想去瞧瞧娘给的那两家铺子,透透气。”她的眼像黑夜中的星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宁馨长公主。
也不知为什么,宁馨长公主被看一会儿便有些招架不住那眼神,无奈地道:“那就去吧,多带几个丫鬟和仆妇,侍卫也一定要带上。你不知道,听到你要出门,娘就心惊胆颤,唯恐又发生像上回那样的事。”
“娘,如今妹妹被禁足,不会再发生上回的事了。只要妹妹没被放出来,女儿的运势又不差,安全应该是无虚的。”要连连遭劫,这是得多倒楣楣?
宁馨长公主的冷汗像瀑布般一股脑的往外冒,心里像吃了七、八只苍蝇,吞不下吐不出来。
这是在埋怨她吗?宁馨长公主只觉得舒婆娑字字诛心,她似乎是在怪自己这为娘的偏心,怪自己一时心软,禁不住小女儿撒娇哭闹,答应小女儿代嫁,事发后又没有好好处置小女儿,也没有怒力去寻找失踪的她,对外更不曾替她解释辩解过一个字。
两个丫头都是她月复中出来的肉,她两个都疼爱,可就算是十个手指也有长短之分,的确,她就算真的偏袒一些小女儿,又怎样?
要舒婆娑说,不怎么样。
她很早就明白,一个母亲不可能对所有的儿女都一视同仁,她是长女,从小就被教育要有长姊的风范,上要孝敬父母,下要护持弟妹,那是她的本分。
所以她有的东西,只要妹妹觊觎,她觉得可以的就会给。
是不是因为给多了、给习惯了,所以连她的男人也得给出去?
真是可笑!
马车揺揺晃晃地过了小半座城,过了牌坊就可以看见上京最繁华热闹的大街。
上京是天子脚下的都城,市集贸易鼎盛,什么样的事物没有?在这上京城,只有你想不到的事物,没有你买不到的事物宁馨长公主给舒婆娑的两家铺子位在华盛门附近,这里市集热闹,人潮众多,十分繁盛,基本上做什么都能赚钱。
这里之所以兴盛,是因为内务府负责釆办的太监时常来这里釆买金银玉器及珍玩,上京许多勋贵人家的管事也都会到这里来买新奇的事物讨主人欢心,名声传开了,便越来越繁华。
街上充满着各色人种,这可多亏当今皇帝。
永泰帝是个温和的皇帝,太祖在位时,大泰国频频战乱,烽烟四起,先帝那时贵为四皇子,自动请缨,率数十万精兵把当时为患西北边境的瓦刺打得溃不成军,最后退缩领地五百里,上降书求和。
这仗打下来,他立下赫赫战功,乱旋归来,可大泰国元气大伤,兵卒将士损伤严重。
一个国家如果都是老弱妇孺,肯定不成,永泰帝继位后,下令全国休养生息,并鼓励百姓多繁衍子孙,要是户户都子孙无数,人丁兴旺,儿孙满堂,何愁国家不兴盛?他也数度抛开世家箝制,大开恩科,为朝廷广纳贤能,且劝民农桑,自己每年到了衣忙时节,也都会亲自到田里参与耕种,这郑重其事的亲自抶犁仪式,群臣也为之仿效。
就算皇帝不是真的甩开膀子下田耕种,但是出现在田边,对臣下和百姓而言已经是相当大的鼓励。
三十年来,皇帝励精图治,国泰民安,在他的治理下,大泰朝的人口恢复到太祖时期的数量,政治清平,民风开放,因此女子出门上酒楼、逛大街的比比皆是,店小二并不讶异。
只是这个时代的年轻女子,凡称得上大家闺秀的,大多遵循礼制,长处深闺,除非大节日才会名正言顺地结伴外出或去烧香拜佛。那些热衷交际的小姐,平日便轮流作东,赏花、游船、联诗、吃个宴席什么的轮番来,虽说看似热闹,但是来来去去就是那一套。
舒婆娑往常只要有这些激约,多是称有事推拒不去,久而久之,贵女圈子里就绝了她的踪迹。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她只要出门,前脚去了谁家府中,后脚东伏羲一定到。
他那脾气就是个浑不吝,看不惯的就打,就算天王老子他也是照旧翻脸,谁的面子也不给,如此一回两回,谁还敢请她去?
下车后,舒婆娑在云客来酒楼坐定,帷帽未卸,隔着莲纱往二褛的窗外望,能看见对面同样是酒楼的自己的铺子。
不愧是生意好的酒楼,小二菜上得快,态度也殷勤。
能在送往迎来的酒楼做事的,自然都是有眼色的人,他见舒婆娑穿着虽然简单,可几样配饰却是不俗,随身的丫鬟、婆子更是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富贵人家出来的,所以他哪敢息慢?
舒婆娑慢慢挟起一筷子素鸭放进嘴里,能把素食做得好像真的鸭肉,几样招牌菜也做得道地,这云客来有个好厨子。
等舒婆娑把菜肴都吃上一遍,从一进门就待在窗边数人头的春寒踱了过来,看着托着茶碗的她道:“郡主,您吃饭的这段时间,打咱们铺子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呢,一共有二十六个人。”
这会儿还算不上正经的吃饭时间,来客数不算少,就算不是都来用餐,只是闲坐着聊八卦,也起码会叫个茶水、瓜子,一整天下来,生意应该不至于像帐上呈上来的那般平炎。
“省得了,去结帐,咱们去另外一家。”
如果只凭那么几眼就判断铺子不赚钱是因为有人手脚不干净,那有欠公允,所以舒婆娑临走之前留了个小厮下来,吩咐他在云客来坐到自家铺子打烊为止,最重要的是得把进进出出的人数记下。
这是个笨法子,却有效。
小厮舒吉傻眼了,人那么多,他怎么记得?
“正字会写吗?”舒婆娑问道。
他点头。
“五个人就写个正字,以此类推便是。”
舒吉笑逐颜开,“小的怎么没想到这样的好办法?”
“你要是脑筋转得快,早就是府里的管事了。”日暧不轻不重地戳了他一句。
她哪里知道自己这轻描淡写两句话,激发了这个她连名字都记不住的阿猫阿狗发愤图强。几年后,舒吉当上舒婆娑身边最得力的管事,求娶日暧,成就一段姻缘,不过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