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情绪,未曾谋面的夫君第一次对她表示出善意,居然是在休妻的时候。
而后跟记忆中一样,她回到府里才一个月,李娟娥便上门投靠,隔不到半年,李娟娥便号称有孕,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可以诬赖她娘给人下药,让她娘受委屈。
上辈子,她娘被送往乡下住了一年,因为不习惯又心里委屈,没多久就病倒了,从此留下了病谤,就算回到了京城也养不好。
那日她跟母亲原本在说话,后来母亲睡着了,她坐在床边想事情,却没想到头上珠钗的珍珠突然落下,滚进床底下,母亲的房间一向干净,加之她从小顽皮,便自己爬进去捡,就在这时候李娟娥进来了,大概实在太得意,又没想过床底下有人,于是自己讲了起来。
“姊姊,你命真好,明明咱俩是同一个祖父,怎么你的父亲就这么本事,把财产翻了几番,而我的父亲就这样没出息,一日三顿都困难,同样姓李,你能嫁入大户人家当正妻,我却只能当妾。
“不过现在都不要紧了,你快死了,而正妻之位会是我的,大老爷这么喜欢我,我又生了儿子,老爷肯定会把我扶为正妻,命好不如自己争气,我就挺争气的是不是?用一个没存在过的孩子逼得你到乡下庄子反省,再买通仆妇下药让你体虚,等我成为填房正室,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你女儿嫁出去。”
李娟娥轻笑一声,掩不住的得意。
“姊姊啊,我还真服了你,这种被休的女儿也留在家里养,听说赶车的老于始终讨不到老婆,我就把盛杏许给他当妻子,你说好不好?省得她意见这么多,简直麻烦,我啊,看到麻烦不去除就全身难过,哎,大老爷午睡快醒了,他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但对我可宝贝得要命,我得去陪着,不然他醒来看不到我会不高兴,我就不陪姊姊了,姊姊啊,你就好心点,快点死吧,别让我等太久啊。”
等李娟娥离开后,陆盛杏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气得全身发颤,久久不能言语。
她是被休了,但也知道是门户问题,她倒真没想过人心可以这样险恶,母亲明明对李娟娥很好,滑胎之事也只以为是不凑巧,母亲就是运气不好,没想过是李娟娥有心陷害,更荒谬的是,老天好像在帮李娟娥一样。
她急着去遂心院要向祖母告状,祖母院中的嬷嬷却说祖母下午受了点风寒,现在头正疼,要她先别打扰,隔日便听说祖母发起高热,接下来持续了几天都不见好转,父亲说趁着天晴要全家去玉佛山给祖母祈福,她上了马车,马车里原本还有陆盛菊,后来赵氏人不舒服,陆盛菊便去母亲坐的马车上给松松肩膀,偌大的马车里就剩下她一人,马车一路往前,一路往前,一路往前……没再停下来。
驾车的是老于,他说自己迷路了,于是他们在外面待了一天一夜,直到陆家的人来找。
祖母知道后抱着她哭泣,祖母相信她,但没有用,女人实在太艰难了,事实上她就是跟老于孤男寡女的在外面过了一夜,这跟小私奔也差不多,为了陆家名声,她只能嫁给老于,若留这样一个姑娘在家,弟弟妹妹都不用说亲了。
陆盛杏同意嫁,条件是不能让卧床的母亲知道,但是不用想也知道,还是有人把话传了过去,母亲激怒交加,临嫁前让她逃,她还担心着弟弟妹妹的婚事,母亲却是一阵苦笑。
“不用担心,你走了,他们自然会安排,此后人人都知道陆盛杏自尽,耽误弟妹这种话也只能骗骗你这个傻丫头。”
陆盛杏听了母亲的话,真的逃了。
她逃到一个小村落,说自己是被赶出婆家的克夫寡妇,在小村庄过起深居简出的日子。
一年多后,在里正的媒合下,收养了一个农家养不起的儿子,两岁多的小孩子很可爱,她也尽心尽力抚养,让他学习读书写字,等他十六岁说亲,她原以为自己可以过上含饴弄孙的好日子,却没想到那孩子狼心狗肺,把她的银子首饰什么的搜刮一空后跑了,媳妇一见丈夫不在,收拾了东西就回娘家,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
当下她整个人都傻住了,她从小养大的孩子啊,居然这样对她?!
她也没别的生活本事,刚开始还能勉强靠着绣活支撑,后来染上风寒,咳得什么也做不了,药也买不起,都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为什么。
陆胜崎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贫病交迫的状态,躺在床上数日,米粒未进,屋顶破了也没修,雪花从破口处一直落下,屋子冷得跟冰窖一样,她却连起身添柴的力气都没有,始终在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怎么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陆胜崎说,爹后来发现李娟娥干的好事,直接把她扔往乡下庄子干活,这十几年来花了好多银子一直在找她这个女儿。
陆胜崎见从小矜贵的姊姊变得如此落魄肮脏,内心难过,但想起找到人总算是喜事,于是打起精神,“姊姊,我们回家吧。”
陆盛杏虚弱的点点头。
“我已经成亲了,现在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你要是看到他们肯定会喜欢,爹的头发都白了,见到人可不要不认得,他这几年老叨念着你,还说万一哪日自己先走,让我也得继续找。”
听弟弟絮絮叨叨的,她想到他小时候若是挨了凌先生戒尺,肯定会跑来跟她哭诉,说凌先生是夜叉云云。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想笑,却完全没有力气。
陆盛杏觉得自己的命运真的很荒谬,她明明是陆家的大小姐,福泰郡主的嫡长媳,现在却沦落到躺在小破屋中奄奄一息。
她顿觉累得不行,耳边听着弟弟的叨念,慢慢闭上了眼睛……
却没想到一醒来,她回到了出嫁前一天,她在美人榻上小寐,四岁的小胜崎下了学堂回到家,便冲来她的院子,一看到她就抱怨道—
“姊姊,姊姊,你听我说,凌先生真是太不讲理了,今天才刚刚上完《诗经》中的几篇,居然让我背出来才能走,我背得慢了,还挨了两下。”
看着陆胜崎气得鼓鼓的小脸,陆盛杏一度以为前生只是场梦,是她要出嫁太不安了,才会作那么稀奇古怪的梦。
她笑着安慰弟弟几句,但总觉得心神不宁,后来她带着弟弟到了母亲的春和院,见到母亲的瞬间,她的眼泪便夺眶而出,真的是娘!那个宠她爱她的娘!她情绪激动,心里痛到不行。
她这样的反应可把母亲吓了一跳,母亲把她搂在怀里安慰了一番,说福泰郡主年年都布施济粥,肯定是好心婆婆,让她别担心。
棒日拜别父母,那过程更是似曾相识,好像经历过一样,陆盛杏心不在焉的上了花轿,听着吹吹打打的喜乐声,内心却更加明白,拿苹果,过盆,踩瓦,拜天地,那些都是真的,所以她想母亲时心很痛,模到手腕时却觉得皮肤冰凉,她连花轿在中途会被耽搁一会儿都知道。
怎么会这样?
陆盛杏突然想起年幼时跟祖母去玉佛山拜拜,她早就忘了当时抽中的签号,只记得自己从那放满签诗的签格中抽出一张,拿去解签时,却难倒那位老和尚了,他说没见过这签,后来他让她等等,约莫一盏茶时分,一个更老的和尚拿着那张粉红色的签诗出来,她这才看到自己抽了一张凶吉签。
她只看过凶签、吉签,什么是凶吉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