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发生什么事,你魇着了吗?别怕别怕,奴婢来陪你了,小姐别惊……”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发未梳,只着单衣的春柳、碧竹跳着脚穿鞋,衣衫不整的冲进内室,眼中只有她们服侍的主子。
每逢双数的月份,宫中的艺伶有七到十日的外出假与亲人同聚,若无节庆表演更可待上半个月之久,不用急着回宫或排舞,能承欢膝下。
若是住得远,家在千里之外的州县,宫里会特别安排一年一度的省亲日,约莫一个月,且有马车接送,不过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回家,一是嫌家远,来回不便,赶得急又舟车劳顿,根本无法好好聊上几句,二是怕赶不上别人,稍有停顿就被人超前了,她们进宫是为了出人头地,争一时荣耀,若为了思亲之苦而错失良机,那以往的努力不全白费了。
所以顶多出宫上街溜达溜达,买买胭脂水粉,添几件小首饰,看看杂耍,天一黑便回宫,等着年满二十二离宫后觅得好姻缘再回乡省亲。而温拾兰便在排休日回到温府,官任太常寺卿的爹亲正在宫中当值,不到丑时过后不会回府,空荡荡的府里就她一个主子,娘亲在十年前因难产早逝,当时她的弟弟已足月了,却因生不出来而胎死月复中,一尸两命。
“小姐,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碧竹,你从柜子里取出衣衫,我帮小姐更衣。”
春柳一模到小姐冷透的衣衫,惊得脸色大变。
“好的,春柳姊,我找找……”碧竹弯下腰,在梨花木衣柜里翻找新裁的罗衫和长裙。
两名丫鬟手忙脚乱地为主子卸衣着衫,晚来几步的绿云和银妹则打了热水来,一个为她净面,擦拭汗湿的身子,一个以拧吧的湿巾拭净手脚,动作轻柔地揉搓有些僵硬的纤纤细指,把绷紧筋络揉开。
“吵醒你们了,我没事。”一回过神来,温拾兰这才发现她已任由人摆布了好一会儿,身子干爽不再汗湿罗衣,发凉的手心回暖,恢复血色。
“作噩梦了吗?小姐,瞧你面色白得像见鬼似的。”本来就白皙的小脸透着病态的苍白。
“嗯!不是很好的梦,惊着了。”她现在心口仍然七上八下的跳着。
春柳模了模小姐微凉的面颊,头也不回地吩咐。“银妹,给小姐煮碗安神茶来。”
“是,我马上去。”银妹是直肠子的人,也是四名丫鬟中最年幼的,才十五岁,挺懂事的,就是反应慢了点,每回都要姊姊们提醒才想起该做什么。
掖被角的掖被角,倒污水的倒污水,晾巾子的晾巾子,看着最亲近的丫鬟们彻夜不睡的守着她一个人,温拾兰既窝心又动容的感念她们的用心,再亲的姊妹也不过如此吧!
饼了一会儿,珠钗歪了一边的银妹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安神茶,红釉描金碗盖一掀,热气冒了出来,蒸得人眼前一阵模糊,薄雾弥漫。
“小口点喝,烫嘴。”绿云轻吹着热茶降温。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轻啜着,安神宁气的茶水很快见底了,一股温热由喉间滑向胸月复,顿时暖了四肢。“好了,都下去休息吧!你们也累了。”
“小姐,留两个人在床榻旁伺候吧!奴婢们不放心。”要是又魇着了可怎么办才好,总要有人陪在身侧。
她摇了摇螓首,笑着撵人。“留点精神明日好应付心心,她一疯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
朱心池是天生的惹祸精,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连太子都敢得罪,行事日益张狂,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令人莞尔。
一想到朝气十足又精力旺盛的朱府小姐,春柳等人真的怕了。“那好吧,奴婢们去躺一下,小姐若有事朝外喊一声,奴婢们随即就到。”
“嗯,去吧!”她挥挥手,让她们早点安歇。
不太安心的丫鬟们走得慢,不时回过头瞧瞧主子是否睡得妥当,换下的衣物折迭得四四方方,等着明天一早浆洗婆子来收衣,不熄灯的半掩门扉,好听清楚屋里的动静。
夜里很静,虫鸣蛙叫声十分清晰,躺在床上了无睡意的温拾兰睁着水亮眸子盯视垂着烟青流苏的银红床幔,细数那一朵朵开得娇艳双面绣海棠花,耳边不经意听见以屏风隔开的小暗间里,春柳、碧竹她们轻手轻脚躺上小床的声音,而且一下子就入睡了,细微的鼾声一起一落。
睡得着,真好,她在心里想着。
她却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无法静下心,双眼一闭上就瞧见一道血淋淋的身影朝她走近,她骇然地睁开眼,捂着嘴抽气,挥不去的阴霾重重压在心口,叫她几乎快喘不过气。
蓦地,温拾兰发现她又发汗了,好不容易回暖的身子又透出丝丝寒意。睡不着的她掀被下床,莹白如玉的纤足套入绣花鞋,她缓缓起身轻移莲步,走向喜鹊登梅雕窗,仰望天上那过了十五仍圆如玉盘的月儿,闪闪烁烁的星子像远方不归的那个人,取笑她的多愁善感。
心里沉闷的她忽然不想待在屋内,长年习舞的身子相当轻盈,落地无声地推开门扉,她看了看睡得正熟的丫鬟,没吵醒她们便往外走。
披了件御寒的外衣仍觉得有点冷,她拉拢衣襟漫步于阵阵花香中,杏花枝桠挂满了一朵一朵的小白花,馥郁不腻人,暗然飘香。
“……真的是我多想了吧?你真的平安无事,安然无恙地待在某地,照样张狂地无法无天,令人发火吧!”神明呀!请保佑那个行事乖张的臭小子,他叫乔翊,是威远侯世子,生来是带给别人灾难的。
幽然地叹了口气,双手合掌的温拾兰诚心祈求,她平静的面容显得虔诚,口中祈祷,眼睫低垂半掩目,风儿轻吹扬起裙摆,在风中迎月而立,宛如翩翩下凡的牡丹花神,艳而不妖,明媚似月华,傲然而多姿。
她是美丽的,从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成了花容月貌的美人,慢慢拉长的纤纤娇躯展露少女的风姿,亦有含春女子的风情,娉婷绰约,袅袅婷婷,不需点朱抹翠便是天香国色,丽质天生。
可惜温拾兰看不见自己的改变,除了专注在歌舞上,她的一颗心全给了不解风情的乔翊,她对他的感情是一点一滴的累积,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可是他却毫不知情,迟钝地像木头人。
其实她很后悔初见时打了他巴掌。当年她还很稚女敕,一个个头和她差不多的男孩朝她一扑,还压在她身上不起来,她羞恼地不做他想,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手一举高便挥下。
可长大后想想,知道并非全是他的错,若是他不适时的装疯卖傻,出手拉她一把,自己可能就被蛮横霸道的太子抢走,不等她及笄便成了太子侍寝,一辈子只能待在深宫终老,坐看发丝成霜。
终归一句话,他对她是好的,虽然常被他气得直跳脚,恨不得用榔头敲他脑门,可是当她有危难、遇到挫折时,第一个跳出来护她的往往就是他,再无旁人。
“可恶的臭小三,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谁,再这么呆傻笨下去,看我还肯不肯对你好……”
扯着无辜的花叶,她心里又酸又涩地怨着某人,怪他少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
温拾兰也不知道自己在夜风里站了多久,等她发觉手脚冰冷时,已是满地的碎花残叶,双脚冻得有点麻疼,僵硬地难以行步。
懊回屋里了,再不小歇一会,真没气力陪人来疯的心心逛朱府的花园,她们之前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