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说,这又是路过阳关镇,往西边五十里的铜矿山流放犯人的车队。
楚富贵平日可是没少接待这样的官差,已是轻车熟路,迎出去后先是高喊了一旁驿站里的大儿子楚东升出来帮忙牵马,这才笑道:“几位兄弟快进店里坐坐,驿站里今日没烧火,还是这屋里暖和。都是我家的小铺子,还有热汤面,兄弟们不嫌弃就来一碗,驱驱寒气。”
几个官差也不过是京城大理寺辖下的小捕快,若是家里有权有势也不至于跑腿办差,这会儿听到楚富贵招呼得亲热,又是此地主事的驿丞,便面上堆了笑应道:“那就劳烦老哥了,兄弟几个正好又冷又饿,指望老哥给张罗一二了。”
“好说、好说,赶紧进去坐。”
说着话儿,众人进了面馆,本来食客们都填饱了肚子正要结账离开,但见来了官差,惦记着听听新鲜事也就又留了下来。
楚秋雨也不撵人,快手快脚的把碗筷收拾下去,又每桌送了一壶茶水,虽然茶叶算不得好,但还是让众人会心一笑,感谢这丫头的贴心,顺手结账的时候,这个多给一块碎银子,那个多给几文,都很是大方。
楚秋雨谢了众人,正要去给官差们下面的时候,那年轻男子却是背着小女孩走了进来,低声问道:“几位官差大哥,秋雨寒凉,我娘冻了一路了,还请开了囚车,让我娘进来烤烤火吧?”
说这话之际,他好似欲低下头想要乞求,但脖子却怎么也弯不下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更别扭。
丙然,其中一个官差眼皮都没抬一下,高声喝骂道:“滚,一个流放死囚怕什么秋雨,早死早超生!”
那男子猛然抬起头,因为头发糊了脸孔,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双眼里如狼一样的凶狠气愤却是半点也掩饰不住。
那官差扫了一眼,冷笑道:“怎么,道大公子想咬人啊?那就赶紧啊,正好寻个借口直接砍了头,省得矿上还要浪费一份粮食。”
“就是,还当自己是什么少将军呢,丧家之犬,夹紧尾巴偷偷喘口气得了!”
几个官差好似约好一般,怎么难听怎么骂,看那架式当真是要逼着这个年轻男子奋起反抗,从而借机痛下杀手。
“滚,出去淋你的秋雨,大爷心情好,还能赏你一块饼子!”
那年轻男子默默听着这些话,好似没什么反应,但额角暴起的青筋却是突突跳个不停。
众人都是屏住了呼吸,心里猜测着这年轻男子的身分,又想着这些官差为何要如此为难他,毕竟先前经过的无数囚车,就算官差说不上如何和气,但多数经过打点,都不会太过苛待犯人,这次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同啊……
第一章阳关驿站(2)
“呀,几位叔叔是在喊我吗?”
正是这样尴尬又紧迫的时候,楚秋雨却是笑嘻嘻端了一个大托盘走了过来。
楚富贵赶紧给几位官差解释,“几位兄弟,这是我家小女,这面馆就是她张罗开起来的,镇里镇外的父老们赏脸,都赞她手艺好。几位兄弟赶紧尝尝这热汤面,早上新宰的肥羊熬汤,可是鲜呢!”
几位官差本来已经右手扶上了刀柄,听得这话下意识去看桌上的面碗,青花大碗,女乃白色的汤汁泡着白女敕的面条,葱花碧绿,羊肉软烂……这一路就算不是餐风露宿,但是这样的热汤面还真没见到过,于是他们齐齐放了手里的刀柄,拿起了筷子。
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楚秋雨又跑去取了几碟小菜,喜得几个官差都是夸赞不已。
那年轻男子却好似生了倔强脾气,站在门口不肯动弹一分。
楚秋雨端了一盆洗手水去门外倒,回身时候皱了皱眉头,走进柜台又装了一壶酒送去桌子上,娇嗔说道:“几位叔叔,今晚可是要住在驿站里歇一晚?若是这般,我就让我大哥去烧炕,点炭盆。几位叔叔吃饱喝足,睡个好觉,解解乏。”
“好。”几个官差吃了个饱,再喝上几口小酒,越发觉得舒坦了,想想矿山就在眼前,也不急于这一晚,于是道:“正好这羊汤面还没吃够,明日多吃一顿再走也不迟。”
“叔叔们喜欢最好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些晒干的面条,叔叔回京时候带一些,路上也可以煮着吃。”
楚秋雨笑着替他们倒酒,末了指着门口的男子说道:“后院还一堆柴没劈呢,叔叔们把这个囚犯借我用用吧,晚上就让他们睡在柴房,如何?”
几位官差哈哈笑道:“怪不得小丫头这般殷勤,原来是要偷懒啊。”
楚富贵瞪了闺女一眼,无奈道:“几位兄弟见笑了,我家丫头都被我娇惯坏了。”
“哈哈,不怕、不怕,左右这人也是送去干活的,就让侄女随便使唤吧,晚上有喂狗剩下的饭菜给点儿就成了。”
几位官差摆摆手,继续喝酒,应得很是痛快。
楚秋雨立时走去门边,呼喝那男子,“还愣着做什么,跟我去后边劈柴啊。”
说罢,她又去喊往柱子上拴马的楚东升,“哥啊,把囚车也赶到后院去,不是还存了一堆衣衫吗?正好也缺人洗呢。”
楚东升愣了一下,却还是听了妹妹的话。
驿站后院本来就有停放马车的地方,马匹拴进了马棚,楚秋雨就赶紧去解那囚笼上的铜锁扣儿,可惜那铜锁扣却是怎么也抠不开,她懊恼回头去喊站在一旁的男子,“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帮忙?车里不是你的家人吗?”
那男子眼底闪过一抹防备,但目光落在楚秋雨被锁扣勒红的手指上,连忙上前麻利的开了锁。
囚车里的妇人许是站得太久,又淋了秋雨,很是狼狈,脸色青紫,嘴唇泛白。
“快扶她去柴房里躺着,柴房里有干草堆,我去端点热汤来。”
楚秋雨扔下一句话就匆匆跑去面馆里,留下那男子很是有些迟疑,惹得楚东升冷笑道——
“我妹子就是心善,看不得有人受苦,今日这样怕是又要挨骂了,你们别不识抬举啊,真让你们在外边淋雨受苦,谁也说不出什么。”
那男子听到这话脸色不好,不过显见也明白这个道理,低头道谢之后就去扶了母亲,带着妹妹进了柴房。
说是柴房,其实拾掇得很干净,柴火都整齐地码放在一处,角落里一大堆晒得金黄的麦秸,看着就让淋了一日秋雨的一家三口脸色好了很多。
熬人躺在麦秸堆上,缓了半晌想要说话,但实在太过虚弱,根本开不了口。
那个一直被兄长藏着的小泵娘嘤嘤哭了起来,男子也是拚命搓着娘亲的手脚,想让娘亲迅速暖和起来。
楚秋雨很快端来三碗热腾腾的羊骨汤,“快趁热喝,肚子暖和就好了。”
男子急忙接了过来,舀了羊骨汤就往妇人嘴里送,妇人只喝了几口,脸色就好了很多。
“多谢姑娘……”
熬人想要起身道谢,却被楚秋雨按了回去,“大娘不要客气,我也是举手之劳。”
说罢,她拿起一旁托盘里的另一碗羊骨汤朝着躲在一旁稻草堆里的小泵娘走去。
“小妹妹,来喝点羊骨汤暖暖身吧。”
楚秋雨蹲在小泵娘面前,舀了一勺女乃白色的羊骨汤吹了吹,再递到小泵娘的嘴边。
因为前世的弟弟自小就不吃葱花,楚秋雨下意识的避开汤上飘着的几颗翠绿色的葱花。
男子看着她的举动,抿了抿嘴巴没说话,转身继续一口一口的喂妇人喝着汤。
可能是连日来的苦难让小泵娘的精神有一些紧绷,她并没有接受楚秋雨的好意,避开了勺子,哭着喊着叫道:“坏人、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