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宥善沉吟道:“有两个可能,一是不愿意见到那个人,二是来不及成行,娘已经生病卧床。”
“再想想,苏先生不止一次向娘提及让你参加童试,娘为什么总是拒绝?”
“娘不希望我当官,她说徐国儒米麦不分、手无缚鸡之力,没有肩膀担起家业,娘不愿意我成为这样的男人。”
“你信吗?”
“不信。”苏先生说他的才能远超过徐国儒,徐国儒办不到的事,他未必办不到。
“不进京、不祭祖、不走仕途,谁让娘如此忌惮?娘再疼爱你不过,为什么宁可阻碍你的前途,掐断你的盼望,执意让你弃文从商?”
是谁?关家人?不可能,若是关家人,娘插翅都会想飞回去;昔日仇敌?娘一个闺阁女子,又非与人相争的性子,能有什么仇敌?
“姊姊认为……是那个男人?”
徐宥慈郑重点头。“除了他,我想不出其他人。那个男人肯定位高权重,若你要走仕途,很可能与他相遇,我猜,娘打心里不希望我们认爹,甚至不希望我们有任何交集,她最大的忌惮该是……”
“后院水深,复杂而危险?”
她叹息,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了。“善善,你想认爹吗?”
“不想。”徐宥善毫不犹豫的回道。
“当年那位老夫人之所以逼走娘,定是担心娘的身分会招祸上门,但关家叛国一事已然平反,若我们被认出,那些便宜亲戚肯定会张开双手欢迎我们,倘若真是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到时,就算我们不肯认这门亲,他们也会逼得我们点头。善善,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想进京求取宝名吗?”
他咬牙回道:“我要。”他不愿意在情况未明之前就退让投降。
“知道了,你想做就做吧,姊姊一定会让你心想事成,只不过眼前最棘手的是……”徐宥慈一顿,心里想着,若弟弟真能顺利走上仕途,那么徐国儒将会是一条甩不掉的尾巴,皇上以仁孝治国,岂能容得下一个不孝的臣子?
“是什么?”
“除籍。”她沉重地道。
徐宥善明白,除籍谈何容易,若徐国儒不点头,便是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也得当他一辈子的儿女,日后,他们若默默无闻、一事无成便罢,若有几分成就,徐家定会巴着他们不放。
想起这一家子,他就觉得恶心。
想了想,他问道:“如果用三间铺子和田宅做交换呢?”
“你以为不交换,他就拿不到铺子田宅吗?”
丈夫掌理亡妻的嫁妆天经地义,任谁都不会多话,可是娘的嫁妆一旦落入徐家人手里,他们再也别想沾,更可怕的是,身为父亲,他能够决定儿女的亲事,好替徐家争取包多利益,到时候别说除籍,便是月兑身都难。
“那我们该怎么做?”徐宥善问道。
一时间,两人皆无语。
第二章大街上的好戏(1)
问题在徐宥慈的脑海里盘旋数日,她仍想不出好办法,徐氏一族早已没落,族老死的死、病的病,几尽凋零,到徐国儒这一代,只剩下他和几个堂兄弟,可是其中唯有徐国儒念过书,还考上举子,其他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他们事事以徐国儒为首,谁敢同他对峙?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许以重利,她也不认为能够成功。
尽避如此,该做的事,她还是一件件有条不紊地处理着。
娘给的首饰,她挑几样小东西留做念想,其他的连同现银换成银票,分别缝在衣服夹层中,贴身带着,两姊弟常用的东西也分批带到铺子里收妥。
那三间铺子是娘十几年来的心血,从刚开始的处处碰壁,到现在生意稳定,若不是非走不可,她实在不愿意卖,但她也不会傻得让铺子落入徐家人手里。
徐家人是群喂不饱的白眼狼,这些年吃穿用度全靠娘亲,他们何曾心存感激?
徐家人如何对待他们母子三人,她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得清清楚楚,在这种状况下,让她留下半瓢油水?想都甭想!
她低着头,一脸心事重重,她不断在心里盘算,还有什么事漏想了。
一辆马车从远处迎面而来,徐宥慈抬目望去,那是徐府的马车,更正确的说法是,娘买的马车。
早上她让人备车,这才知道二夫人和二小姐乘车出门了。
哼呵,徐府哪来的二夫人?莫非徐国儒动作飞快,神不知鬼不觉,已经把赵姨娘的身分往上提了?
淡淡一笑,徐宥慈假装没看到,任由她们嚣张作态,她倒想看看,那些人可以得意到几时!
就在她别过脸的同时,一只全身雪白的大狗叼着小狈从巷子里猛窜出来,大狗的体型硕壮,将近半人高,它一冲出来,惊了马,马蹄扬起,车夫控制不住,马车往一旁歪倒,当马蹄落下时,正中大狗的身子。
意外发生得飞快,尖叫声、哭喊声顿时充斥着整条大街。
车夫挣扎着下车,跑到后头将赵姨娘和徐宥菲扶到车外。
徐宥慈疾奔上前,跑得近了,才发现大狗早在惊马之前全身已是伤痕累累,再被马蹄重重一踩,只能躺在地上,嘴角冒着血泡,喘息不定,可就算如此,它还是不舍地舌忝着摔在旁边的小狈。
小狈刚出生不久,尚未开眼,大狗满嘴的血,舌忝得小狈身上血迹斑斑,教人看着心生怜悯。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道:“魏郎中,你帮着看看吧,挺可怜的。”
一名穿着青色儒衫的男人靠近,蹲,模了模大狗,上下检查一番后,摇摇头道:“小泵娘,别忙,已经没救了。”
徐宥慈轻抿着唇,抱起小狈,一手轻抚着母狗,柔声道:“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孩子,放心去吧。”
母狗竟像是能听得懂人话,眼角滑下两滴泪水,虚弱地舌忝着她的手。
她不嫌脏,轻抚着它的脸,似安慰、似承诺,母狗在她的抚模下,目光慢慢变得柔和。
分明年纪尚轻,却慈眉善目,分明是血腥残酷的一幕,却在她轻缓温柔的动作中让人看见宁静祥和。
没有人发号施令,但周围百姓有志一同噤声不语,彷佛濡染了小泵娘身上的宁和,大家都盯着她,看着那双白皙细致的小手,一下一下安抚着母狗,彷佛她身上出现圣洁光辉。
侯一灿双手环胸,和所有人一样盯着眼前的少女,无法别开眼睛。
她多大了?十一岁?十二岁?
身形尚未长成,个子矮小、身材单薄,一张雪白清秀的瓜子脸,长睫弯弯,五官明媚,一身月白长衫,飘逸出尘,宛如下凡仙子。
是稚女敕年纪,但身上有着成熟女子的从容稳重,很奇怪,却也很吸引他,他嘴角微微勾起,带着点痞样儿。
安溪转头看着主子爷,发现主子爷眼底浮起一抹……兴味?应该是他看错了吧,主子爷对女人向来只有腻味。
歪歪嘴,他再度转头看向马车前的少女。
“你这个龟孙子,没天良的死老鬼!你是驾车还是杀人啊?!我每个月拿银子养你,是让你谋财害命的吗?!你这个瞎了狗眼的狗东西,让你赶车,没叫你过奈何桥,赶啥赶,急着去见祖先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子娘……”
连珠炮似的怒骂声响起,从车夫的祖宗骂到子孙后代,功力无人能及。
侯一灿越听越觉得有趣,稀世人才呐,这口舌、这不经反应就能杀人于无形的高深能力,大老板要是有这等本事,哪还需要布暗局、装孙子,弄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贤良脸。
但凡谁敢不听话,直接把人叫到跟前,骂他个天昏地暗、鬼哭神号、山川变色,保证不出三天,祖坟里躺着的八代祖先都会跳出来跪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