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人敢上门。”火鬼闷哼。
“雨冷香魂悼朋客……秋坟鬼唱酆都歌……”地鬼鬼声鬼气地哼着歌。
“原来如此……”
整座霍家庄让大红灯笼照耀得一片喜气洋洋,绵延的红灯笼直拉到好远的彼端,影影绰绰彷佛没有尽头。
“霍家庄不比寻常地方,尤其这次的……事非同小可,你稍微忍耐几天,切莫横生枝节,知道吗?”
胡真心不在焉,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五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退下了,偌大霍家庄竟似只剩下两匹马及他们两人。
青石步道旁红色囍字灯笼高挂,人声远去,方才的喧哗热闹彷佛一场梦。龙天运的侧脸看来沉静淡定,微抿的唇没有了往日嘻笑的弧度,原来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这么严肃,原来这就叫不怒而威。
他们在霍家庄最深处、傍山凹处的一座僻院前停下了马,山雾缭绕着竹,火光摇曳映照着满眼苍翠碧绿,像极了城南潇湘竹林里的竹庐。
“等我。”龙天运轻轻说着。
叹?
胡真微仰着脸凝视他,微微地蹙起眉。
山雾连绵缥渺,她发丝已沾上细细水雾,龙天运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伸手覆住她细致的脸。
胡真杏眼大睁,身形晃了下,想闪,却被龙天运那微烫的掌心给定住了,好温暖……
只一瞬。
那一瞬,彷佛天地间再无其它,只有两人间迷蒙缭绕的雾,只有他微烫的掌心跟她凉凉的脸颊。
胡真猛一眨眼,恼怒地红了脸,身形急退,闪进院子里,狠狠摔上门。
龙天运手落了空,掌心只剩下寒凉、细如牛毛的雨雾。他怅然若失地望着那道隔绝了彼此的木门。
明明那扇门那么薄、那么脆弱,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不管不顾地将她拥进怀里。
如果那一瞬就是永远,那该有多好。
门内的胡真背抵着门,一颗心激烈地评跳着。在摔上门的那一刹那,她居然差点月兑口而出——别碰我!你就要成亲了!
她在乎。
胡真吓得白了脸。天哪!她怎么可以在乎?!
第6章(2)
太医院判康厚德在龙首鎏金台下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这是他第几次来报信?俊帝继位之后第三次了吧?每一次都很糟,每一次都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伏匍于此。
俊帝冷冷地凝视着他,轻轻开口:“你方才说什么?”
“卑职……卑职无能……”
澄泥砚当头袭来,康厚德不敢闪避,只能硬顶着让砚台打破了头,泼了一身墨。
他闭了闭眼睛,忍痛抖着声音:“启禀陛下,太后心疾日深,心脉倶断……
只能……只能养着,安承天幸、俯仰以日月……”
俊帝咬牙怒视他。“安承天幸、俯仰以日月?也就是说连药都不用吃了,药石罔效的意思?!”
康厚德全身都伏在地上不住颤抖。“卑职无能!”
“你的确是无能!傍我拖下去!傍我拖下去重打一百大板!”
“陛下饶命!陛下!陛下饶命啊!”康厚德哭嚎着,知道这次是逃不了了,但依旧不断嚎啕。俊帝断不会饶他的,但他一定得叫,叫得他不起疑心。
小太监们快手快脚地收拾着一地残墨后无声无息地退出去。
“摆驾漪清宫!”
“皇上。”小喜迅速拦在他跟前,低低地弯着腰,轻声:“院判去了大半日,太后此刻正歇着。”
俊帝恶狠狠地瞪他。“所以?”
小喜不坑气,只是无言地弯着腰。
兰俊怒极!
他猛地一手掐住小喜的脖子,将他重重攒在柱子上。“所以朕不能去看望她?说啊!你敢拦着我,怎么不敢说因为她恨死我了,因为只要一见到朕,她的病不但不会好,还会病得更重!说不定一下就给朕气死了是不是?!”
小喜紧紧闭上眼睛。他不想看,不想看那张狰狞的脸。
俊帝将他拖起来,再一次狠狠地摔在柱子上!明明看起来是那样孱弱枯瘦,但发起怒来却依然有着千钧之力!
小喜一窒,后脑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不由得一黑。
恍惚间,彷佛听到那个小小的孩子这样轻轻唤他,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嘿?痛不痛?”
眼前明黄色的袍子一闪,他惶恐极了,连忙想起身下拜,可是他连呼吸都好痛!整个肺几乎要炸开了,那痛撕裂着他身上的每根筋骨。
那孩子摇摇头,同情地看着他。“别起来。你是谁?为什么会跌进池子里?你差点就死了知不知道?”
他说不出话来,不识水性的他呛咳得连眼睛都在喷水,呜呜地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不是失足跌下的,是被其他的小太监欺负;他们七手八脚地押着他,将他扔进这里,因为他是最下等的;他们恨他,说他连长相都是个妖孽。
那孩子居然还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呛出来的水溅湿了那明黄色短袍,他真恨不得自己当场就死了!他怎么敢弄脏他?!
只因不受他人待见就被扔进池里溺死,弄脏了太子的衣袍岂不是要被活剐了?!
“不要哭。”那孩子这样说,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水,那清朗的脸孔认真地看着他,说:“不要哭。”
“求陛下成全,让太后回北狼颐养天年。”他跪在俊帝面前,喑哑着嗓子吃力地哀求:“求陛下成全!”
“作梦!”俊帝冷笑。“放她回去好让你们起来反我?”
“陛下!”他匍匐在他脚下,全心全意:“求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太后跟两位小鲍主回北狼吧!小喜愿为陛下效死!小喜愿永伴陛侧——”
一记狠狠的巴掌就是他的回答,那巴掌打得他眼前一花,耳朵啵地发出一声碎响,剧痛传来,世界突然就安静了。
俊帝削薄的唇在他面前一开一合,尖刻地说着什么,但那声音好远,远得像是从天际传来。
兰俊的眼冷冷地剐着他。“你以为你是谁?只不过是一个阉人,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苞朕谈条件?连个暖床的也算不上!你不配!”拂袖而去,没有回顾。
不要哭……那孩子认真的眸子凝视着他、安慰着他:“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吧,不要哭了。”
小喜伏匍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落日,夜深,月起,星沉。
整整两天。
等他清醒,已经被扔进了黑牢。
俊帝说:“要死,就去死。”
六年前锦华宫
老宫娥蹲踞在阴暗的角落里怔怔地注视着那男人。
真想不到他肯做这种事。堂堂金璧皇朝的御史大夫来这里充当下人,为她擦手、为她洗脸、喂她吃饭,一整年。
中间他也离开过,有时候一两天,有时候三五天,每次她都觉得他不会再回来了;但他总是再一次出现,就这么日复一日地照顾着小鲍主。
为什么呢?如果他真的喜欢公主,当初怎么连多看公主一眼也不肯?如果当初他就娶了秀公主,事情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多年前公主想嫁给御史大夫呼延恪的事情轰动了整个宫廷,让秀公主青眼有加却又完全不理不睬,只对发妻一往情深的痴心男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老宫女不懂呼延恪。但她不懂的事情多了去,数十年来桩桩件件,又岂止一个古怪的御史大夫而已。
她远从北方狼帐跟着老老皇帝来此已经将近三十年了。
三十年来她只知道自己效忠的是兰氏,以前服侍老老太后、服侍太上皇,后来兰壹当了太子她就去服侍兰壹。
他们让她去侍候谁她就去,后来他们老忘了宫里有这么个人,于是她就到处都去,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穿梭在每个宫里,每天有忙不完的事,看顾着兰家所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