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姿势,手一定麻。
她轻巧地挪了个方位,支着下巴打量这面瘫助理。
认识好些年,除了刚开始的前两年有点天然呆、好拐了些外,后来已经老僧入定,表情硬邦邦,非常不好玩弄了。
不过刚刚,他音调跟神色真是难得的温情耶,轻声又细语,她还记得,那轻轻抚在她发上的力道,很温柔。
还傻傻坐在这里陪她呢……
这个阿呆。
她有些好笑,又觉心暖暖,原来这个面瘫助理,吃软不吃硬呀——
她扬唇,轻轻笑了。
那天回家,他跑去隔壁按门铃。
“姊,你有没有认识的营养师?”
“营养师?”
“对。我想去听几堂课。”
“你现在还有时间吗?”都快以公司为家了。
“晚上可以。”
从此,某人再也不曾闹过肠胃炎,营养均衡堪比职业级。
这一年,他二士一,她十六。
之二娅娅
而后,又一个四年过去,曾经的助理秘书,擢升为总经理特助?,而过去那个把公司季报当成围兜兜睡到大的小女娃,已是丰禾当家主事的领导者。
虽然,她偶尔不爽,还是会拿公司文件来摺纸飞机。
然而,虞特助已非昔日吴下那个阿蒙,现在就算她拿数亿合约来擤鼻涕,他眉毛也不会抽动一根。
杨馨娅单手托腮,看着她家面瘫特助一板一眼、音律平稳地报告完明日行程,恭谨地询问:“请问总经理,是否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没有。”
他做事,很难让她挑得出毛病。
“是。”面瘫特助退下了,回到以透明玻璃隔间的特助办公室。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闲着也是闲着,便打量起她家特助来。
他做事很有条理,一件、一件来,工作再多也鲜少看他手忙脚乱的慌张模样?,他脸上很少有私人情绪,音律平稳持重,对谁都客气有礼;他记忆力很好,只见过一次的客户,他也能三秒由记忆库捜寻到正确答案来提醒她,简直就是她的行动PDA。
但,这是公事。
那么,于私呢?
他分际掌握得太好,主从分明,让她有点难分辨,撇除上司身分,他们算不算朋友?
但,他知道她的飮食习惯、随便一个眼波流动,就能猜出她的想法,有时觉得,除了她爹,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八成就是他了。
他甚至知道她的生理期,那几天工作量不会排太满,经期前后的飮食调理从不马虎。
别人家的特助,有做这么多吗?
正思索间,见他接了通私人电话,脸上微微有了波动。
这表情……嗯,颇耐人寻味,她已经有一阵子没看到他皱眉,露出这种凝沉神色,但又带些对旁人没有的温软……
她还以为,会让他有这种人性化表情的,只有她。
他挂断手机,转头朝她这里望来,正巧与她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微微一愕,而后起身,朝她走来。
“总经理,我明天下午想请半天假。”
“什么事?”她好奇。跟那通电话有关?
“一点私人的事。”
意思就是无可奉告。
她点点头,识相地没再追问下去。“下午只有一个拜访蔡董的行程,我自己去就可以,你忙你的事吧。”
“谢谢总经理。”
到底什么事啦!她真的好奇死了。
她家的全职特助,号称全年无休,别人是领月全勤,他可以领年全勤,有特休都不休的那种狂人耶,就差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待命。
这样的虞特助居然会请假,教她怎能不好奇,那通电话到底何方神圣?
拜访完客户,她特地绕路去买个点心当下午茶。她家特助今天居然没给她订午餐就走人了,也不知在急什么,害她随随便便吃了个面包果月复。
好啦,她承认自己有点被宠坏,太过依赖他,以致于今天全能特助脑袋有点小短路,她也莫名有了被放生的弃儿感。
沿途物色临停车位,目光不经意瞄见,玻璃窗内不正是她在心里碎念的某人?
这家店的海鲜总汇披萨很好吃,饼皮是以千层酥为基底,虽然热量爆高,但她可以吃到连块碎屑都不剩。
而此刻,那个连她太常吃都有意见、会无言皱眉的某人,居然好声好气哄着眼前的佳人吃那个她想吃都要看他脸色的食物……
太可恶了!
原来放生她的“私人事务”是跟女人约会吃下午茶。
包可恶的是,还吃他不给她吃的东西!
满肚子吃不到美食的怨气下,一时脑神经接错线,电话便拨了出去——
不对!她回神,正准备切断,另一头以极快的速度接起。
“总经理,午安。”
那看见来电者时的反射动作及效率,让她心里的怨气稍稍抚平了些。
“那个……我是要问你,富晟的合约放在哪里?我找不到。”临时抓了个藉口。
“档案柜左边第三层。”完全没有思索地道出答案。
“喔。”啊然后咧?掰掰挂电话,不打扰你约会吗?
静了静,他主动接问:“总经理,下午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有。”她盯着玻璃窗内的人,忍不住便透出些许埋怨:“就是有点饿……”
他神情一动,应该是想起没给她订餐这件事了,蹙眉流露些许懊恼。哼,算你还有点良心。
他低头看了一下表。“我一个小时后回去。”
很好。她瞬间圆满了。
大概还加上一点点,他在讲电话时,柔软下来的神情吧。
……如果他回来时有海鲜总汇披萨加持,那就更圆满了。
***
没道理呀……
杨馨娅左想右想,怎么也想不通,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贡献给公司了,假日唯一的去处,她一根手指就数得完——育幼院。
这样还有时间交女朋友?
太强了!除非他根本不睡觉。
这件事她想了好几天,那名下午茶约会的女子身分,莫名横亘在胸口,困扰着她,眼前这成叠的卷宗都没让她这么伤脑筋。
某个加班的夜晚,公文看得眼压高,她踢掉高跟鞋,让脚丫子出来透透气。反正全公司该走的人都走光了,怎么自在怎么来。
当敲门声再度响起,看见那叠捧进来的公文,她放弃挣扎,整个人直接软趴趴瘫倒在桌上。
面瘫特助步伐顿了顿,还是铁石心肠地将消减了一半的公文,叠回两小时前的高度。
“虞晓阳,你不是人!”她悲愤道。
某人不为所动,声调平缓无波。“我会陪您一同加班。”
打完巴掌,也知道要赏颗糖的道理,虞晓阳另一手端上餐点。“您有四十分钟的用餐时间。”
算他还有点良心。
她心理稍稍平衡了些,打开餐盒,没有疑问是她最爱的那家,连菜色也道道都是她爱吃的,并且已事先将她讨厌的葱花挑掉。
有时她都觉得,这个她爹请来盯她的“牢头”未免也太称职——他很抗议这个称呼,刚开始偶尔谑称一声“牢头”,他总是蹙眉。
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不喜欢她这么喊。
大概因为,那带有些许对立意味,他们的身分,从来都不是对立的。
一个人,得花多少时间,才能懂得另一个人飮食、脾气、性情、习惯、劣根性,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她心里在盘算什么……
因为他一直、一直都在看着她。
所以他懂。
懂她,一如懂自己。
还有,他无论再忙碌,也不曾让她三餐不正常,特助做到这样,添衣送餐、看前顾后像女乃娘,就只差没陪睡了。
这种特助哪里找?有点良心的雇主,真的该为他加薪。
虞晓阳弯身将被踢到角落的高跟鞋拾回,整齐摆放在桌旁,听闻她嘴里咬卤蛋的含糊低哝,直起身后,才面不改色,四平八稳地回道:“感谢总经理体恤,我对目前的薪资并无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