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身体很累,但心灵像一块未饱和的海棉,不断地吸收。
有时候,会遇到需要加班的情况,其他人藉口推避,人手不够,她就留下来,这次是圣诞节要换档期,利用夜晚休馆后的时间布置。
“嗨,需要帮忙吗?”有个大男孩,蹲在她面前,笑容亲切地问。
她抬头看了一眼,又默默低下头做手工,接小灯泡。
这个人她知道,是丰禾的小鲍子爷,闲来常在各部门串串门子,他爷爷要他来见习,能学多少是多少。
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学到什么,是认真学习还是来过个场而已,反正那不关她的事,既然前辈大姊有偷偷告诫她,这位是权贵,那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她不擅与人交际,沉默最不会出错。
虽说,她其实不讨厌他。
他身上没有权贵气息,而且笑脸迎人,热力四射,让人看了心头也暖洋洋。
她不搭理他,他就自动自发凑过来,蹲在一堆杂物中跟她一起做手工,没一会儿,看见女工作人员从贮物间搬出大纸箱,他立刻上前接手。
这真的很不权贵。
她看过他替打工小妹搬影印纸.,也看过他替打扫阿桑提水桶;还有一次,他蹲在服务台扮鬼脸,逗笑了跟妈妈走散等认领的小女孩。
他对老弱妇孺特别照顾,尤其女性会格外怜惜——无企图的那种。
奇怪的公子爷。她心里想。
做完手工,她爬上梯子挂灯泡,在玻璃窗上贴雪花。
“小妹,你下来,这让男生来。”
他突然出声,踮着脚尖要往高处悬挂饰物的她,吓了一跳,没踩稳梯子,再接下来,记忆有片段空白,只觉阵阵疼意袭身,等意识衔接上来,她是趴跌在地上,目光对上男孩关切俯视的目光。
“你还好吗?”
她本能地,点了点头。
“可以动吗?”他不敢贸然碰触她,声音放得很轻很轻,询问着,好似扬高一点音量,就会弄痛她。
她试着移动身体,缩了缩腿,然后一阵蹙眉。
“哪里痛?”
“……脚。”
他评估了一下情况,回头交代工作人员几句,便直接抱起她,前往医院。
她还记得,从公司到医院、再到做完医生安排的每一道检査,他一直全程相陪,替她办住院、忙进忙出……
她躺在病床吊点滴时,他在耳畔低问:“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一个晚上,需要替你联络家人吗?”
家人?不,她没有,一时想不出,能联络谁?
她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当时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回了他些什么,只记得他的神情更为柔软,模模她的发,轻声说:“没关系,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他一定有学过催眠术,她觉得自己眼皮变得好重,慢慢、慢慢放松下来,安心地沉入梦乡。
她在医院待了二十四小时,好像时时都能看到他很闲地在病床边晃。
有一次小睡醒来,听见他在病房外跟谁说话。
“臭小子,跟你说几次了,不要乱放电,当心人家小女生误会。”
“没有啦,阿娘!”
“没有?那你顾前顾后是怎样?这么热心要不要去选好人好事代表?”
“人家在我们公司受伤,啊是不用给人家负责一下喔?你血汗工厂啊你!小心被投诉劳工局。”
“……都有你的理!全公司是都没人了吗?她的主管呢?”
“好啦,可能也有一点点心疼。这小女生好坚强,从头到尾哼都没哼一声,我第一次看到这种摔到脑震荡、大腿骨裂还那么镇定,眼泪不掉一颗的女孩子,人家小甭女无依无靠,多照顾人家一下是会怎样?”
说穿了,不就是同情心又泛滥了。
“说不过你。喏,你要的鱼汤!自己分寸拿捏好,别又害对方会错意。”
……
其实,不会的。
她很务实,从来没有作过灰姑娘的童话梦。
虽然,他回到病房后,给她的笑容,纯粹又灿烂。
“嗨,你醒啦!有鲈鱼汤喝喔。”
傍过她的暖暖温情与关照,也始终留在她心底,不曾忘怀。
出院后,他偶尔绕到设计部,总会记得跟她打声招呼。
“嗨,好点了吗?医生说你要多休息,不要过度劳动脚伤,知不知道?”刚开始,是叮咛她养好骨伤。
“午安,吃过没?”隔空抛来水果。“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你。”
“妹子,老实说,你其实是汉子吧?”看她一口气拎起一大箱文件,他打趣地说。
还有一次,他突然给了她一锅红豆汤,笑笑地说:“喝这个好像会好一点——听我妈说的。”
她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昨天她肚子很痛,一度差点站不住。
他对谁都好,但对她,确实比别人多照顾了些。
她很清楚,那只是可怜她,没别的企图,更多是大哥哥疼惜小妹妹的心意,但是看在旁人眼里,不见得都会这么想。
“真看上她了?不会吧?!原来你好这一口,真怪的品味——”
她经过走道时,刚好听到。
然后他一拳往对方肚子招呼过去。“说什么低级话!人家纯洁小花一朵,你污我耳朵就算了,不要污人家名声。”
她知道自己外貌不显眼,嘴也不甜,不懂适时扮柔弱,在多数人眼里,并不讨喜,甚至不会有人认为,她也是朵该被呵护的小花。
可他觉得是。
她悄悄地,将那被呵护的心意,收藏在心底,暖暖地,熨着心。
“嘿,小妹,你会笑吧?”有一回,他逗着她。“认识那么久了,你怎么都没表情?好歹笑一个给我看?”
她默默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近一年来,他是第一个,对她释出满满善意与关怀的人,她想,自己至少该回报他一记微笑。
但是,还来不及回应他些什么,主管来找她谈,问她想不想往台中分馆发展?
身为主管,底下的人谁有心谁没心,工作态度是看得见的,主管觉得她是个苗子,留在本部不如去分馆磨一磨,出头机会较多,磨出点成绩再回来,就有竞争的本钱。
她回去考虑了一下,就去了。
她当过顾服,因为那个大男孩说:“小妹,你好呆。”
她一开始听不懂,然后他指指不远处娇嗔“好重,拿不动”的新进女职员,小声跟她咬耳朵:“我已经够呆了,你还比我更呆。该像小女生时就要像小女生,懂没?”
她还是不太懂,但是她上员工培训课程,读顾客心理学、危机处理、察言观色、说话艺术……等等。
她从顾服、楼管、区管……一路往上爬。
这些年,她总是想起他,无论再忙、再累,总没忘记过他。
为什么会这样?她先是懵懂、到隐约模出一些轮廓,而后,有个感情谘询专家的顾客,与她聊过几句后笑说:“你傻呀,这就是爱上他了。”
这,是爱吗?
她记得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惦在心头一再低回,舍不得忘。
原来,这就是思念。
这些年,努力充实自己的实力,为的不只是回报杨总,心灵深处,总还藏着一道坚定信念——
你呆,没关系,我会变强。
那一年,他对她多方照拂,往后,换她来,护着他。
***
她始终记得,自己欠他一记微笑。
所以见面第一件事,便是将那抹反覆练习,只属于他的微笑,给他。
纯然地,喜悦,以及——绵绵思念。
能再见到你,真好。
这些年,始终关注着他,她知道,他一切的习性。
知道他偏好鬈发、长腿、细腰'性感、再带点知性妩媚的小女人。
知道他不吃窝边草,猎艳范围绝不触及公司领域。
知道他依旧软心肠,尤其见不得女孩子受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