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鬟沉默半晌,才勉为其难道:“奴婢们什么都不说。”
“谢谢你们。”高仪仁松口气,虽然即使她们说了,她也不会赶她们走,毕竟若是失去她们,她在余府可就完全孤立无援了,可她们主仆间也无法再如从前亲近了。
春绿红着一双眼,闷闷地说:“奴婢去打水。”
“为何要打水?”夏荷问。
“夫人想要洗浴。”
“可水是冷的……”夏荷惊道,春绿朝她摇头,夏荷明白过来,重重叹一声,主子是个固执的主子,她们没辙的,“奴婢也帮忙打水。”
两人告退后,房里的高仪仁一人静坐了片刻,拿起书卷,一行行看过,却不知读了什么。
第10章(1)
两年后。
隆冬,金陵连续下了四日大雪。东院屋外积了厚厚雪层,春绿夏荷忍着酷寒,拿扫帚费力扫开积雪,勉强清出一条可行走的小径。
“入夜后你出府一趟,跟俞二爷要一袋炭火,还要再抓几帖退热的药,夫人这两天烧得太厉害了……我真怕她撑不到大少爷回来。”
“上回我听二爷说,大少爷快回金陵了,应该再十天半月就会到。你说那个恶毒女人明天会不会派人来把院子收拾干净?重新贴窗纸?帮夫人做几套新裳?”夏荷咬牙切齿说。
“我想好了,等大少爷回来,不管夫人会如何责罚我,我一定要把这两年夫人受的苦一五一十跟大少爷说,就算被夫人逐出府,我也要说!”春绿意态坚定。
“我也是,我们一起说!”夏荷气怒地扫雪,眼眶红了,她们等大少爷回来,一等就是两年。
这两年,夫人没吃过一顿热食,洗沐没用过一次热水,寒冬时节连一块炭也拿不到,窗纸破旧了没得换新,夫人吃不好、穿不暖、病了没大夫看、没药喝,过得比下人还不如……太多太多说不完的了。
要不是有俞二爷接济、要不是夏荷轻功学得好,能趁黑夜出府,夫人哪熬得过……
每当夫人问起炭火吃食是哪来的,她们知道夫人不会接受俞二爷的帮助,又不能眼睁睁看夫人衰弱下去,只能哄不知府内情况的夫人,说是她们跟交情好些的仆婢千求万求才讨来的,夫人不忍心才愿意吃……
春绿夏荷两人感慨片刻,又低头扫雪。
“这样差不多了,能走就好,反正也不会有其他人来。我去看看夫人烧是不是退些了。”
夏荷说完放下扫帚往正房走,远远地却有不甚清楚的声音传来——
“仪仁、仪仁!”
“你听见什么没有?”春绿不太确定,问要进厢房的夏荷。
“仿佛是大少爷的声音……”夏荷低声道。
“仪仁、仪仁!”声音越来越近。
“真是大少爷!”春绿夏荷同时喊出声。
一阵杂沓急促脚步声传来,听来有好几个人追在余棠骐身后,他们喊着——
“大少爷,您先歇歇、别急啊……”
“大少爷等等……”
此起彼落的叫喊声越来越近,春绿夏荷又惊又喜,往外奔去,打开院门,就见一个蓄了满脸胡须的高大男子脚程飞快朝东院而来,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多了几分风霜凌厉。
春绿、夏荷眼眶瞬间转红,朝奔来的余棠骐跪了下去,同声齐喊,“大少爷!”
余棠骐来到两人面前,四下一瞧,院子覆着一层厚实积雪,他回头静望后面几个追着他的奴婢长工片刻,转头又看跪在面前的春绿、夏荷,心头一紧,有几分了然。
春绿、夏荷身上的衣衫已显旧褪色,两人比他离开金陵城时清瘦许多,他眼睛仔细从头到脚扫了她们一回,向来不做粗活的丫鬟,手竟长出了冻疮!
“哭什么!站起来说话,你们跪着,到时夫人看了不高兴。”余棠骐低声轻斥。
“是。”春绿、夏荷赶紧起来,擦了眼泪,心想,大少爷回来,夫人不用再受苦了!
“夫人呢?”
“在房里躺着,夫人病了许久,好阵子下不了榻,这几日都发着高烧。”
“大夫看过了吗?”余棠骐问道。
“大少女乃女乃不让请大夫。”春绿说着,豆大泪珠滴下来。
“大少爷别听这贱丫头胡说,大少女乃女乃哪里不让请大夫了?”后头一名年纪较长的仆婢反驳道。
“你哪里来的?”余棠骐转身怒瞪仆妇。
“奴婢是尚书府的人,尚书夫人让奴婢过来帮衬大少女乃女乃。”
“你们全是尚书府来的?”他望着身后七名奴仆。
“是。”一个个低着头回了话。
“很好,去把你们大少女乃女乃请到正厅,我一会儿去正厅找她说话!”
“是。”年纪最大的仆妇道:“大少爷刚回府,一定十分疲累,奴婢让人帮大少爷上热茶,大少爷先换下这身衣裳,再过来拜见夫人,是不是比较好?”
“这里没你说话的分儿,你们这些从尚书府来的,东西收拾好,晚上就回尚书府去。”余棠骐声量不大,却饱含怒意。
“大少爷!我们可都是尚书夫人派过来的。”仆妇赶紧又道。
“滚!”余棠骐不想废话,简单一个字斥退一干奴仆。
他走过院门,看着屋瓦前庭满是积雪,心头一窒,穿过不大的前院,他推开房门,一片旧窗纸剥落在他脚前。
余棠骐环顾厢房,窗纸旧得不象话,寒风从窗缝渗进来,屋里寒气逼人,一盆炭火也没,高仪仁双眼紧闭躺在床榻,身上覆着旧被,看起来棉花已发硬。
他走到榻边,这才见她双颊消瘦凹陷,她脸色苍白,双颊却又透着异常的红,他伸手模她额头,烧得厉害,饶是他这两年在海上见过太多腥风血雨,心境早坚实胜过常人,这刹那他仍没忍住男儿泪,眼眶透红。
“春绿,帮夫人找大夫来……”他声音沙哑。
“奴婢出不了门。”春绿哽咽说。
“出不了门?”他扬首望向春绿。
“这两年,我跟夏荷只能在东院,大少女乃女乃不让我们踏出院门一步。”
“是吗?”余棠骐冷冷一笑,“你现在出门,看看谁敢拦你!你会武,哪个不长眼的奴仆敢拦你,只要你打得过,就给我打,打不过,来找我,我让秋阳去打。听明白吗?”
“明白了。”春绿拔腿往外跑,边哭边跑,大少爷终于回来了!夫人会没事的!
“夏荷,叫人去烧一盆炭火抬进来,谁敢不烧,一样,你见一个打一个,打死了有我扛着。”余棠骐语气狠绝,他巴不得杀了府里上上下下让仪仁吃苦的畜生,但他现在没心思惩治人,他得先把仪仁顾妥了。
“是。”夏荷也赶紧奔出厢房。
“仪仁,我回来了。”余棠骐模了模高仪仁的脸,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你这傻瓜,怎么不让秋阳送信给我?”
她闭着眼睛,眉头皱起来,似乎是作了不好的梦。
余棠骐抱起她,没闻到从前她身上惯有的干净皂香,只闻到油腻气味,他眼眶更热了,这下没人看得见他,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让你受苦了,你这傻瓜……没关系,我回来了,再没有人敢欺负你,我说过让你吃饱穿暖、享受荣华富贵的……傻瓜!为什么让自己受苦呢!”余棠骐吻着她额头,若不是他先行回府,比预定行程早十曰回金陵,她还要多受十日的苦。
残破窗纸、陈旧被褥……肯定也吃不饱、穿不暖吧……
余棠骐心中生出一股狠戾。待他将仪仁安置妥当,那些欺侮她的,一个也逃不了!
罢敲过三更,余棠骐模了模高仪仁的额头,烧退了些,却还是热着,厢房里暖和许多,一盆炭火偶尔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窗纸他让人重新糊过,被子也换新,短短一个时辰,房中已经打扫得窗明几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