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子立即转移话题:“冯姑娘的妹妹人宫了。听说康……陛下很宠她,允许她探亲。”喜子试着在语气里注入几分慎重之意。他实在不好意思说他这个包打听在宫中小有人脉。康王……陛下啦,看重的是青梅竹马的皇后,在金璧里用了宠这个字冠在妃位前,从来就不是多重要的。但,冯无盐是她姊姊,怎样也要尊重点。
冯无盐完全不意外,依十六的颜貌采选必人宫,也必定会是宠妃。如果今天龙天运没有与康王易位,十六也会是他的宠妃吧,毕竟是亲兄弟,在喜好上也会差不多?思及此,她心里是有那么点不舒服。
这一次,她回到京师,最主要是告诉家人她还活着的消息:当然,还多了一个丈夫。这个丈夫她会说是买来的。十六已是宫中妃子,比起她这个小小雕版师,已经够让她的父亲转移目标了。
等明年开春,就直接出海。
现在,她又恢复了喝药。他改变了主意,打算出海几年后才要孩子,要是不喝药,依她身边男人对情事的需求,怕是没几个月就会有孩子……有时她也混乱,这男人到底是对她的身体太迷恋,还是男人本来就重色?但,还好,只约现在。
不是约白首,是只约现在。
不用对未来有太多的设定与期待,她好好过着当下,就算所谓的过了几年后才要孩子,结果什么都来不及有,他们也曾经彼此忠诚过。
忠诚。她嘴角微微翘起。
龙天运瞥了她一眼。
喜子还有事要说,拿出一本图册送到冯无盐面前。“冯姑娘,你看,先前齐总管来信说,有一位姓胡的雕版师一直在晋城打听一名姓燕的女性雕版师,好像是急切地想找到她问什么。齐总管将他的作品一块送来,我在京师也看见这作品在贩售。”
“胡?”
钟怜想起来,连忙上前。“就是在拍卖会那位胡公子,姑娘还记得吗?你与他进了内室谈……”她看见龙天运往她看来,补充道:“只谈版画,门是开着的,奴婢亲自守着的。”
冯无盐接过图册一打开就是呆住。
钟怜瞄上一眼,讶道:“彩色套印图本?”这不是姑娘一直在做的吗?从晋城回到京师时,一路上也一直尝试着分版分色的彩色套印,务求精细而不失画中神韵,连她都成为姑娘的得力助手,因此她再眼熟不过了。
喜子再道:“我在京师的书铺前看过人手一本。齐总管说,这位胡大师已经在晋城开立门派了。他找冯姑娘是……”
冯无盐认认真真一页接着一页翻过,最后轻吐一口气,笑道:“他找我,约莫是想再问清楚制作彩色版画的细致过程。”她随意指了本子里画的几处。“太粗糙了。当日我只是跟他交流点子,细部谈得不多,显然他都用上了。或者他想找我再问清楚点。”
“姑娘,这分明是在抄你的点子,如今他盗了你三年的研究,成了彩色版画第一人!”
冯无盐应了一声,沉默一会儿,又笑。“说出去时没想到这点。既然都这样了,随他吧。他若静下心,说不定会在彩色版画上另辟蹊径,看见我所没有看到的世界,到那时我再欣赏他的世界,这样也挺好的。”
喜子眨了眨眼。这度量大啊……他往龙天运面上看去,若是爷对他使眼色,他便知道怎么做了,偏偏爷直盯着冯无盐面上,似在观察什么。
喜子也跟着看着冯无盐的脸,她还在看着手里的图册,嘴角始终噙着笑意。喜子一怔,这才发现她一直有着笑容,虽然笑容只是漠漠的,但比起一开始见到这女人,好像有那么点……放松?
“如今很多京师雕版师都去晋城一访胡派,喏,像冯姑娘的姊夫,还有钱家传人都赶着去了。”
冯无盐喔了一声,心里知道自己又在想歪了。她在想,胡伯敏是不是有姊妹,所以他们赶着去了。
这时,宫里的马车到了。喜子看见一个宫装女子从车里下来,当她一抬脸时,他倒抽了口气。“爷!她她是……”那天被他放催情香的美丽少女啊,跟冯姑娘是姊妹啊!
龙天运往宫装女人的面上看去。
冯无盐闻言,瞄一眼脸色古怪的喜子,再微往龙天运瞟去。他正打量着十六,虽然眼底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还是让她想起在京师夜市里他追逐着十六的目光。
她转头看着十六。就连她有时也会看十六人了迷,瞧,现在不就是了吗?少女的青涩去了,添了几分媚态,如果她下笔,会从……
她心绪顿了顿,一时脑袋有点乱,无法去判断绘画上要从哪下笔。她再度看向龙天运,这时龙天运已经转回注意力挑着眉看着她了。
她拉住龙天运,跟他说道:“跟我来。”
龙天运不问原由,跟着她走进小巷里。
居然这么容易就跟上来,一点犹豫都没有……冯无盐注视着他,抿着嘴笑,心里又微微放松了。
“嗯?巷里有你少年的记忆?”他含笑。
她主动搭上他的颈子,他本能地搂住她的腰身,听见她低声说道:“你是我的,现在。”
接着,他被吻了。
这是冯无盐第一次主动亲吻他。
他稍稍回神之后,眼底有了明亮的喜意。他立即用宽袖掩去她的容貌,将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瞧不见一眼。
然后,任由她一心一意地吻着他。
大约是夏天夜里,在船上的时候。
本就浅眠的他,忽然被惊动了。
他张开清明的黑眸,往身边的女人看去。
她正抱着他,熟睡着。
大部分时候是同睡一床,偶尔是各自睡,但同睡一床时,她还是保有她自己的习惯——彷佛是在独睡一般,不主动靠近他的身体。
直到现在。
他不动声色,掌心贴在她光滑的果背上,让她搂得更舒服些。他俯下脸,目光落在她的侧面,隐约可见她翘起的嘴角。
睡梦里在笑么?
他眼里也有了浅浅的笑意。
“冯无盐。”他无声念着她的名字,顿了顿,再道:“现在,还在当下。”
番外一:明喜I
随心室里,明喜心神不定地站着。
男人正坐在椅上,练着字。
天未明到中午的时间归政事,午后便是帝王闲暇时间,数年未改:而闲暇时间里每日必抽一个时辰在随心室看书、练字。
人人都道这个璧族陛下好晋学,明喜也这么认为。陛下在随心室时他都在,一进随心室就能感受到安宁闲适,老实说他还满喜欢的,有时会有错觉他已陪着这个帝王在此许多年。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男人头也不抬。
明喜回过神,连忙答道:“可能……可能是受了点风寒。”说到此处,他掩嘴咳了一声,退了两步,与男人保持着距离。
男人喔了一声,瞥他一眼。“别站在这了,去找太医看看。”
明喜犹豫片刻,躬身施礼后才走出随心室。候在外头的少年太监低声与他说了什么,他转回随心室禀报。
男人闻言,放下笔墨。“既然跟军情有关,就在议事厅吧。”出了随心室,一阵秋风吹来,衣袍都扬了起来。他转头对明喜温声说道:“别跟来了,去太医院找程太医看。”又对着在外候着的少年太监道:“就你吧,跟朕过去。叫什么?”
小太监眼底立即淀放明亮的光采,喜出望外地报着自己的名字。
丘七,念快些还像丘喜,明喜心里同时代答着。他是不怎么信陛下不记得丘七这人,这两年丘七跟他走得近……也不能这样形容,应该说,因为他是陛边的太监,其他太监总想跟他交好,就算只是露个面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