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说曹永祥忘了这个人,毕竟荣华富贵会蚀人脑袋的,你以为糟大人还剩多少?”
沈蓉清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所谓的糟大人是谁,低头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荣华富贵不只会蚀人脑袋,还会害死人。”
“总会让他付出代价的。”陆长兴握着她的手,望进她沈痛的阵子中。
骆冰看傻了眼,要不是骆雨机警给了他一拐子,回头又要遭骂了。
“看看彭海的吧。”沈蓉清想把手抽回来,可是陆长兴不让,在别人面前为了这点事争执又不好看,她只好忍了。
彭海的家世就比张汉卿的好上许多,祖上榨油的,传到他父亲这代,已经是京城有名的油商,每月固定托漕帮运油卖到外地,更有几名远亲在漕帮中任职,地位仅次于分舵主。
彭海是他父亲这脉独苗,从小受尽宠爱,也不晓得是疼坏了,还是天生资质驽钝,文不成、武不就,个性又胆小,进了道禄司后还变得更怕鬼,曾经被邻人晒在后院的白衣裳吓得整整病了三天。
“你怎么看?”沈蓉清问。
“与你想的差不多。”这事不难推敲,相信她也有想法。陆长兴指着彭海的名字。
“这人好拿捏,又是独子,手段运用得当,等于掐住了这家油商,彭家既然有人在漕帮内,那要先从彭海下手吗?”
陆长兴三两句话就能把人提过来,要见彭海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以这两人的条件来看,彭海确实比较好攻破,不过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朝此人下手,绕太多弯,容易打草惊蛇,我们只能走曹永祥探不到的路。”出其不意方能致胜,最好别让曹永祥知道这事有陆长兴在里头搅和,以免他将所有精力都放到对抗他们上头。
沈蓉清看着彭海的生平好一会儿,还是拿不定主意。“你有什么办法?”
“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攻其要害。”陆长兴以指在彭海怕鬼的地方划了两圈。“你觉得骆雨跟骆冰,哪个人来扮沈阁老最合适?”
骆雨闻言十分平静,骆冰却想起陆长兴要他放火的事情,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你想做什么?”沈蓉清紧张地问。
“让彭海误以为沈阁老回来向他讨公道。”陆长兴淡淡地说,细细地拍了拍她紧握的拳头。“若你觉得此举冒犯了沈阁老,我们可以另辟蹊径。”
沈蓉清显得犹豫,考虑了一段时间,才定眼打量骆家兄弟几眼。
“我父亲没有这般高壮。”她摇了摇头。骆家兄弟是北方汉子的身量,跟身为儒生的父亲差太多了。
“还是要找郑邳来?”陆长兴敛眉思考。
“还有一个人。”沈蓉清给出建议。“四位兄长中,就数我三哥最肖父亲,无论是身形、长相、气质、口吻都有八成相似,从背后看,连我母亲都不见得能分辨出来,只是不知道三哥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想起大哥来陆府找她的样子,她实在没有信心面对其他人。
陆长兴知道她的心结,施力握紧她的手,坚定地望着她。“就像你说的,总是机会,我们就试看看。”
“……嗯。”沈蓉清点点头,心里还是没底。
沈家老宅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良田一马平川,无尽连绵,庄稼人戴笠荷锄,错落田野,白鹭展翅,两两而过,意境优美,唯一说不上好的地方,就是地处偏远了些。
沈家四子,沈容烨、沈容柏、沈容堰、沈容铨。沈蓉清在来的路上,都跟陆长兴讲解了遍,除了四哥是母亲重病,以为将不久于人世,要求父亲纳了她陪嫁丫鬟所出,其余皆是嫡生,父亲这辈子也就这两个女人。
“父亲四十岁才生下我,对我甚是疼宠,有求必应,我吵着要跟哥哥一块儿学骑射,那年我才五岁吧,小办膊小腿的,走路还会跌跤,谁放心让我独自上马?可我爹禁不住我哭,隔天就托人到西南找了几匹矮小的叫叽马,回来当我的座骑。”沈蓉清陷入回忆,笑容有些凄苦,又有一点甜丝。
陆长兴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肩头。叫叽马是大梁西南山区里特有的矮脚马,要运回京城着实不易,沈阁老对女儿的用心,可见一斑,也难怪沈蓉清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洗月兑父亲的污名。
“现在在外头,别老想着动手动脚,万一被人看见了该怎么办?”这里可没一个人是他漕帮下属。沈蓉清气睨他一眼,见他收回手,神色才舒缓些。
“我很久没回来了,不晓得家里变得怎么样。在我离开的时候,家里种了几亩田,可是哥哥们对农事不了解,收成惨澹,起初都得靠嫂嫂们的嫁妆度过难关,三哥怕我们被田地束死,转作小买卖,每两天就要跑县城一回,他在京里是见过好东西的,帮县城几名富豪掌眼,很快就累积了些名气。”
“难怪你会带我来这里,而不是直接回家。”陆长兴笑了笑,躺靠到身后的大树上,看着一旁板凳上摆着跟竹杯,贴了红纸,写上“奉茶”。
这里是沈家村落对外联系的干道,他们两人穿着不算大气,可摆在这穷乡僻壤也够看了,他还以为她故意把他拉到这棵榕树下来坐,是想让村民把消息传回去,引沈家人出来看一下外地来的迷途傻蛋。
“……我没脸回去。”沈蓉清低下头。她连走过正门的勇气都没有,大哥来找过她之后,连后院的墙她都不敢跳了。
陆长兴没说话,拍了拍她因低头而显得微弯的背脊,远远见到有人驾着牛车过来,便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十分霸气地挡在路中间。
“这里有没有个人叫沈容堰的?”
牛车上的人是个憨厚的庄稼人家,五十来岁,看着陆长兴的气势都能凶过山贼了,差点一骨碌就从牛车上跌下来。
“我问你话呢!不会说话,手还能比吧?”陆长兴皱眉,直接走到牛车旁,此时北方人的身量优势又显露出来了,踩地的人是他,还比坐在牛车上的农人高。
沈蓉清诧异地看着陆长兴匪气的表现,与平时端出来的帮主威严全然不同,他究竟有什么打算?怎么没有跟她商量?是临时起意吗?
她模了模脸上的纱巾,确定系得牢固,才迈着碎步走向路中间的两人一牛。
“你过来做什么?等会儿又喊头晕、想吐!啧,女人家就是麻烦!”陆长兴回头恶狠狠地骂了她一顿,看牛车上的人盯着沈蓉清,就把气撒到他身上。“看什么看?老子的女人是你能看的吗?到底有没有沈容堰这个人?”
“你、你找他做什么?”乡下人热情惯了,农人就随口问了句,见到陆长兴瞪来一眼,连忙摇手。
“我、我没什么意思,你就当风大没听清,没事没事。”
“什么没事?找不到沈容堰,你全家都有事!”
陆长兴虚空挥了一拳,气愤难平地抱怨着。“这沈容堰找我去北方做笔大买卖,说漕帮近期要在重要分舵盖船坞,我们也不贪多,分个二十处的建材就够吃上几年白米饭。他要我在县城等他几天,待他回去跟家人知会一声,现在都过五日了,连个影子都没瞧见,我才过来找他。说这么多,你到底知不知道沈容堰在哪儿?”
“你们会不会错过啦?早上我出门的时候,看他正要去县城呢。”农人搔了搔头,沈容堰是这村落生意做最大的人,陆长兴的说词很快就被接受了。
“他找不着你,应该会折回来,他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