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都不知道八宝手机内居然有凤笙的速拨键,她与八宝亲如手足,未料八宝危急时,并不想倚靠她。
“走吧,我先载你回家,无论如何,你这身衣服也得先换下。”见凤筝神情越来越落寞黯淡,王远虑出言打破凤筝姐弟间的僵局。
凤筝今日奔波了一天,旗袍上全是泥沙,裙摆还有几处勾裂,虽不至于走光,总是一身狼狈。
让她先静一静,至于和弟弟要如何分工这件事,可以缓些再谈。
“好吧。”凤筝望了病床上已经睡着的八宝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被王远虑领到停车场,坐进轿车。
车上气氛凝重,一片静谧,凤筝就连平时老爱扇着的扇子都不摇了。
王远虑专注开车,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汗湿,好半天才吐出一句——
“你和八宝感情很好?”这不是废话吗?王远虑拣了半天,居然拣到连他都觉得很没必要的这句。
“他和凤笙一样,都是我的手足。”凤筝心绪烦闷,难得没吐槽王远虑问了一句废话,照实回答。
“手足?我以为你们是主仆,你总是用以上对下的口吻对八宝说话不是?”而且,八宝似乎也是以书僮或助理的身分自居,顶多,就是对感情很好的主仆,王远虑对凤筝的说词感到疑惑。
“我若不这么做,八宝会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怎么说?”
“八宝是我十五岁那年,母亲收养的孩子,他父母亲过世得早,到我家来时才十岁。他总认为我母亲有恩于他,不愿和我与凤笙平起平坐,光是为了这事,我们小时已经有过无数次争执。最后,我不想再和他争,增加他的心灵负担,就随便他去了。”因为回想起往事,凤筝的声音骢来更闷了。
原来是这样,八宝受惠于凤筝母亲,想有所回报也是在所难免。
以某种角度而言,凤筝就这么接受八宝的回馈,其实是种十分善解人意的体贴,她不想增加八宝的负担,想让八宝过得更轻松快乐,不再感到亏欠凤家。
凤筝总是能比他料想的更加细腻,王远虑胸怀充塞许多对凤筝难以道清的复杂情绪,久久震荡难平,沉默未语。
“我和八宝、凤笙三个人总是玩在一起,一直到我二十岁,开始接掌凤家事业,我母亲才说男女有别,索性将凤笙撵出去,带着凤笙住在别处。”平时都是八宝照顾她,和她说话,在她耳边叽喳个不停,现在八宝不在身畔,凤筝感到寂寞,起了话头,便一路自然地继续往下说。
“男女有别?那为何是八宝照顾你?八宝……八宝是女生?!”王远虑咀嚼了一阵,恍然大悟。原来八宝是女字旁的“她”,而不是“他”?
“不然呢?!”凤筝不解。
“任谁都会以为她是男生。”八宝长相清秀,身材矮小,总是穿着宽松衣物和裤装,看来干干瘪瘪,就像个发育不良的青少年。
“她父母亲临终前是耳提面命要将她当男生养没错。”凤筝口吻无奈。八宝确实也是这么照做的,虽然她和母亲都认为没必要。
“为什么?”王远虑觉得不可思议。他原以为这种事只有在电视剧或某些科学研究里才会看见。
凤筝两手一摊。“还不就是给那些命理师算的,说什么她八字很轻、命很薄,当女生养绝对养不活,一定要当男生养才行。”
白痴啊,难道阴差要索命,还会因为性别不同不敢取吗?对于这种论调,凤筝真的很想翻白眼。
“你好像就是命理师。”她语气中的不置可否令王远虑失笑。
“我才不是那么笨的那一种。”凤筝耸肩,不以为然。
“喔?”王远虑的眼神很耐人寻味。
“干么?你是不相信我是命理师,还是不相信我没那么笨?”傻瓜才会看不出他眼中的兴味。
“你真的会相命?”不能怪他,她今天以前的表现都像个没有真材实料的骗子与不学无术的神棍,就算今天真的见鬼了,也不代表她在这块领域真的学有专精。
“你要我用太女乃女乃的名声来发誓吗?”又不是在演金田一,凤筝横他一眼。王远虑实在很难不被她逗笑,但是,话又说回来,凤筝稍早时说不能让八宝单独开车的发言着实令人介意。
难道就真这么准,她这头才在喊不行,那头就出事了?
“你早就知道八宝会出车祸?”王远虑半信半疑地问。
“她今年有车劫。”所以,她自过完年后就一直小心翼翼,未料仍未躲过。
“但你今早让她去开车?”王远虑挑眉。
“我福厚命硬,她只要跟我在一起,就不会有事。”凤筝十分笃定。
“你以为你是吉祥物?”王远虑不予置评。
提起这个,凤筝不免又开始自责了。若是她再谨慎一点、再小心一点……
她眸光转向窗外,心情低落,和王远虑斗嘴的兴致全没了。
王远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是你的错。”看着她低垂的眼眉,想揉乱她头发、拍拍她发心的冲动又来了,王远虑别过眼,挥去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念头,正襟危坐,专心开车。
“有些事你不会明白。”凤筝隐隐约约叹了口气。
“你不告诉我,我又怎会明白?”他对凤筝的兴趣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你知道八宝叫什么名字吗?”凤筝天外飞来一句。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不是废话吗?
“她叫巴人保。巴就是那个姓氏‘巴’,人类的‘人’,人呆‘保’,很怪的名字吧?”
“确实。”王远虑颔首。谁会取这种名字?就算脑袋破洞都未必取得出来。
“这个名字也是那个说要将八宝当男生养的命理师起的,八宝父母亲对这位命理师深信不疑,他们坚信女儿难养活,得照那位命理师的方式来。”
“既然这是人家父母亲的生前遗愿,你为何一直喊八宝‘八宝’?”王远虑听出些蹊跷。
“当然就是因为这个名字行不通,所以我才得喊她八宝啊!”凤筝虽已努力自持,但口吻仍旧义愤填膺。
“怎么说?”王远虑的眉毛又扬高了。
“取名不能这样取的,每个人的命格都有丰有缺,必有破绽,想要取一个处处完美的名字,只会让这个名字太沉重,超过本世福报,最后重到提不起,反而处处缺憾,让主人白白被姓名压垮。”
什么八宝难养活、多灾厄,都是被这名字害的!她很早就看透这件事了,若不帮着八宝喊八宝,八宝的灾难只会越来越多。
听起来很玄。王远虑对此持保留态度。
“既然如此,为何不告诉八宝?”这是他唯一的疑问。
“怎么告诉她?难道要说‘八宝啊,你过世的爸妈很笨,找的命理师也很笨,我们去改名吧。’”凤筝显然觉得王远虑的问题很蠢。
“……”好吧,人死为大,当然不能这样讲。
王远虑心情十分复杂地偏首睐了凤筝一眼,更加确信他稍早时对凤筝的评价无误。
凤筝如他所想,不只善良、正直,还很厚道。
想当初,他甚至以为凤筝是个满口胡话的江湖骗子,现在居然觉得她很厚道?王远虑好像有点明白凤筝见鬼时的心情了,他如今也觉得自己见鬼了。
对凤筝的好感与在意逐渐攀升,令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而凤筝担忧八宝的伤势,两人各怀心事,沉默无语,王远虑一路驱车,很快便到达凤筝住所。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头发乱糟糟、衣着随便的女人,手中拎着酒瓶,似乎正对着凤宅大门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