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地上,花盆破裂,青绿的左手香,已被血染透。碎裂的花盆陶片,剌破徐瀞远左臂。女学生全身是血,她对徐瀞远申吟,血淌到徐瀞远身上。
“好痛……救我……”少女申吟。
徐瀞远倒抽口气,尖叫起来,她试着要撑高压在女生背上的板金,急急嚷:“不会死,你不会死,我会救你,你撑住!”
可那女生渐渐连申吟也无力,终于垂闭眼睑。
“不可以,不可以!”徐瀞远惨叫,那少女,再没睁开眼。
她迟到?太棒了!
此刻,程少华翘着二郎腿,坐在咖啡馆,嚼着清凉的薄荷曼陀珠,瞅着左腕手表。长针已过十五分,房东大人迟到了。
程少华不怒反笑。
徐瀞远迟到越久,他越兴奋。
他果真变态耶?非也非也。他只是为着又有新理由消遣房东而开心。
啜口咖啡,放下杯子。想像各种调侃徐瀞远的词汇,那女人口口声声命他准时,这下自己却迟到,哼哼哼,等下要好好挖苦她,想像她低头认错,尴尬道歉,感觉真爽也。
他越想越来劲,无视一旁马路,一辆辆警车救护车,高速驰过。他猜路口发生车祸,刚刚一声巨响,接着救护车又是警车的。店内一些客人禁不住好奇溜出去看,路上行人纷纷往路口跑。
看看这些庸俗的人啊,这么爱看热闹?啧啧啧,程少华啜着咖啡,不以为然。他不好奇,他很淡定。此刻,没有比等徐瀞远现身更重要。
又过十分钟,他开始觉得不太对劲。忍不住违背她的警告,打电话给她,没人接。他脑中闪过可怕念头,难道……不,不会。理性地安慰自己不可能。徐瀞远搭的是捷运,路口车祸跟她无关。
但……她不像会迟到这么久的人……
程少华终于也离开咖啡店,跑向路口的车祸现场。
那里围着人群,被撞烂的公车倒地,砂石车横在一旁,车头尽毁。公车车体变形,板金外露,这边那边尽是伤者申吟哀嚎,鲜血怵目惊心。救护人员忙着抬出伤者——消防员对冒烟的公车洒水,有的努力以千斤顶架高车体,有的在做笔录,一些救护员持电锯锯开变形的板金,将乘客拖拉出来,移上担架。
忽然,程少华全身僵硬,血液凝结,像被人瞬间剜去心脏。
他看见徐瀞远了,她在公车尾端,躺在泊泊的鲜血中。她身上有一少女,被板金剌伤,似已气绝。两名救护员正趴在地上,跟徐瀞远喊话。
徐瀞远惊恐地望着身上少女,双手撑着少女背上板金,手掌被锐铁划伤,血从掌心淌出,沿手臂流下。
“小姐,把手给我……她已经死了,你快放手,我们要把你拉出来,小姐?”另一名消防员钻进车体,要扳开她的手。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她拒绝,她求救护员:“先拉她出去,我会撑着,快拉她出去啊!她没死,你们快点——快啊!你们干什么?快点啦——”徐瀞远哭嚎。
“小姐——你快放手,我们先让你上救护车。”
徐瀞远大叫:“先救她,先救她!”
“她已经死了。”
“她没死!我知道她还活着,你们干什么不管她?快救她——”她不放手,她痛哭大叫。“你们快救她!”
救护员不知该怎么办。
正为难着,忽然,有人钻入车内,不顾锐利变形的车体,不畏黏稠的鲜血。那人挤进狭窄的车体下方,仰躺在徐瀞远身边。他一双大手,替她撑住少女身上的板金,以沉稳冷静的声音告诉徐瀞远——
“你看,我撑住了。你可以放手了……”
徐瀞远怔住,转过脸。是……程少华?她的房客?骤然间,她回神,现实世界种种声音回来了,她这才意识到这女生不是妹妹。她终于肯松手……趁她失去防备,救护员立刻将她拉出车体,另一消防员接住从她身上滑落的少女。
徐瀞远被放在担架上,移动中,望着天空,蓝天白云,日光流丽。她终于感觉到身体很痛,心更尖锐地刺疼。泪纷纷,她闭上眼,痛恨天气这样晴朗,而她还活着,还好好地呼吸着。
这不是那一天。
这不是她能回去,改变命运的那一天。
她不是甄宜啊,甄宜再也不回来。她错过妹妹求救的电话,她永远失去救她的机会。
这遗憾,不管她哭得有多厉害叫得多大声喊得再凄厉,怨得粉身碎骨,再也不能弥补。
程少华在急诊室让护士处理掌心伤口。
他替徐瀞远撑住锐利板金,不过几分钟,掌心就破皮渗血。他想到徐瀞远一双白皙且纤细小小的手。
她……是哪来的力气,不思后果,强撑刚硬锐利的板金?而她崩溃哭叫的模样,震撼他。那不是他印象中冷静淡漠的徐瀞远……她还好吗?
他此刻表面冷静,内心却异常慌乱焦灼。程少华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紧张过了。
沉思中,一名护士问过救护员,拿着徐瀞远的包包过来问他,向他说明徐瀞远的伤势。
“你是不是认识那位小姐?她已做完检查,在B区三楼的三〇二病房休息。”
“很严重吗?我看她流很多血。”
“她很幸运,除了手掌跟手臂有割伤,手腕轻微月兑臼,断层扫描结果,状况大致良好,但是头部有轻微脑震荡,要留院观察三天。”
程少华吁口气,安心了。
“我们给她打了镇定剂,会睡一阵子。”接着护士说明来意。“你是她亲戚吗?她不让我们通知家人,皮包又没证件……你可以请她家人过来办住院吗?”
“我认识她,我会处理。”程少华接过她的包包,打开,找出手机,检查通话记录。
0912……这支号码是出事前她拨的最后一通,前面几通拨打出去的也全是这个号码,对方显然是她很重要的人。
程少华按下通话键,听见五月天哼唱的歌曲《拥抱》。来电答铃响很久,对方没接,一切到语音模式,他便挂掉电话。
检视其他来电号码,有一位叫章晓阳的,常打给她。
第5章(2)
程少华按下通话键,对方得知徐瀞远出车祸很慌张,看来是她的好友。他简述状况,请对方带一些替换衣物过来。又到护理站,替徐瀞远办好住院手续。
他穿过病房走道,找她的病房。
走道两侧落地窗外,天色已暗,远方有霓虹,莹莹闪烁着。
程少华推开三〇二病房,走进去。
这是一间两人病房。
第一床,躺着个睡着的老婆婆。
第二床,靠着窗,徐瀞远躺在那里,左手吊着点滴。
程少华走近病床,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垂阵凝视那张睡脸。她睡容平静,彷佛沉静地去到另一地方。
而果在病人服外的左手,垂落床沿,手腕吊点滴,掌心朝上摊开着。他看着那只摊开的小手,绷带横过掌面,覆盖伤口。看着那伤痕累累的手,彷佛看见里边蕴藏着巨大的无力感。
程少华怔看着,竟移不开视线。
他将自己的左手,从温暖的口袋抽出,去握住她的手。
棒着绷带,他手掌,感觉到她掌心的冷。
他犹豫着,握实她的手。同时意识到自己心跳快了,更惊愕的是感觉到自己眼眶酸涩。这是怎样?他心疼她?这是怜悯吗?还是同情?或者是……是什么啊?
宛如感同身受,触到她的悲伤,竟有共鸣感,为何?
他岂是多愁善感的人?哪会这样良善对旁人的悲伤起共鸣?他在这里做什么?他有这么关心她吗?
程少华在厕所里,哼着歌,颇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