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天运轻扫了杜邑侯妃一眼,眼痕很淡,却又淡得若有意味。个中含意,让心里有底的自妄加揣测。他的态度平静似若无其事。
“臣妾见过皇上。”淑妃婉柔多仪地上前请礼。
“不必多礼。”龙天运温和地扶她起身。淑妃的婉约温柔令人喜慕,原也是立为皇后的适当人选。
短暂目光相接,淑妃无限娇羞。殷若然安静看着,像是不干己事。
“姨母,”龙天运说道:“你是来向太后请安的吧?那便不宜在此处多躭搁。”语气仍是淡淡。转向辰平公主,说道:“皇姊,那块玉佩与你不合适,朕会另外再派人送一些珍罕的珠宝到建章宫任你挑选,将玉佩还给若然。”
“皇上你——”辰平公主气愤不平,但龙天运那毫无商榷余地的冷峻眼神让她不敢造次,只好极不情愿地将龙纹玉佩交还给殷若然。憎恼说:“你别以为有皇上袒护你,你就可以——”
第10章(2)
“皇姊。”龙天运冷冷一声。
辰平公主更觉气恼,脸色一阵忿恨,哼了一声,甩袖离开。杜邑侯妃藏起不满,口气放得极为委婉:
“皇上,公主是你的皇姊,皇上不该为了一名宫女而对公主——”
“姨母,你该赴建章宫了,别让母后久候。”龙天运不疾不徐地打断她的话。
杜邑侯妃表情一阵阴沉,随即化为笑容,福了福礼,领着淑妃离开。
“你没事吧?若然。”龙天运转向殷若然,表情变得柔和。
“没事。”那般柔情,让她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无法不疑惑,也不敢单纯地看待龙天运的每句话、每个举止与每个动作。他是帝王,若以权力逼她就范,她也无法逃月兑,然而,他不以权力逼她了,她反而觉得有诈,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来。”龙天运牵起她的手,走到那盘珠子前。
殷若然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困惑地看着他。他没说话,从怀中取出一个银锁,拾起那些彩珠,一粒一粒的,穿成一条串着珠练的锁片。
他将串着珠练的银锁递到她眼前,未说一语,只是朝她轻笑着。
“皇上……”殷若然愣住。她没想到,他竟亲手为她穿出一个银锁片。低下头,默默接过。心里暗忖,是要她感动?
龙天运看着她低垂的沉默。别的妃嫔成天只忙着妆扮争奇斗妍引他注意、迎合奉承他,她呢?何时她才会争着要他的宠爱——要他的心?
他等着呢。
“天气这么宜人,若然,你陪我一起去城外走走好吗?”突然改了口,只有一个“你”和“我”,而非皇帝与宫娥。
殷若然稍稍迟疑,便轻轻颔首。他是皇帝,自然是听他的。后宫佳丽多柔顺,不需多她一个。久了,他就会厌倦了吧。然后……
龙天运似笑非笑,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她不由得一惊,连忙收回心神,若无其事对他盈盈一笑。
摒开众侍卫左右,不带任何随从,不惊动任何人,两人单骑,微服出宫,穿过热闹的街坊市集,直出了城门,往皇城郊外奔驰而去。
晴光大好,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或看山或听水,赏花观树,徜徉在敞阔的天空下,任凭和风吹拂。
“此情此景,我只愿能和你共相偎依。”低俯在她耳畔,轻声吐诉情衷。
殷若然垂低了头不语。
“喝!”龙天运拉紧缰绳,催喝马骑奔驰,然后歇缓,彷似漫无方向地任马儿走动,载他们到天涯四方。马儿走着走着,走到了水边。不远处零散着几户人家。
龙天运翻身下马,抱扶下殷若然,放马儿自去喝水。斜阳正照,点点潋潇的金波。溪边有妇女在浣纱,一溪潺潺的江水,缓缓地流向人间。她呆愣了半晌,默默看着龙天运,再无语,缓坐在岸边,静听溪水的回响。
夕阳留晚照,总是看人多愁。春光自老,空缱绻,说风流。浣纱的溪水,流载着不尽的相思和愁绪;溪边的年华黛绿,随它空自流去。
她静望着那些浣纱的妇女。这样的日子多平凡,虽然年华兀自在溪边浣去,但看这世间多美丽。
她暗自叹口气,随即暗暗摇头。她怎么益加像莫愁姐那样触景便伤情,还生愁绪,吟诗又叹气。
站起身,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惊喊。
“小姐!”
那声音……她猛然回头——
“女乃娘!”简直不敢相信,不禁看看龙天运,他正含笑看着她。
“小姐!”女乃娘飞快跑了过来,身后跟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儿。喘着气说:“小姐,真的是你!太好了!没想到能再见到你!”
“女乃娘!”主仆乍然相见,无限欷欧。“你怎么会在这里?凤姐不是接你去了?”
“说来话长——皇上!”女乃娘这时激动平静,惊见龙天运,赶紧拉了小娃儿向龙天运行礼。
“多谢皇上!皇上的大恩大德我们永远不敢忘!”当初得知龙天运竟是当今圣上时,她简直惊得说不出话来。
“起身吧。那些事不必放在心上。”龙天运语气平淡。
这对话教殷若然听得一脸懵懂。女乃娘解释道。
“小姐,你不知道,因为干旱欠收,凤丫头他们缴不出田租,正不知如何是好,多亏了皇上的大恩大德。皇上派人接我们到这里来,送给了我们一笔银两,又拨了块土地给我们,还替我们搭建了房子。”女乃娘指指身后不远处靠里的一处屋宇。“我跟凤丫头他们一家才能有所安身。这一切都是皇上赐给我们的。”
殷若然不由得惊诧,龙天运竟在背后默默安排好一切。她拉住女乃娘的手,百感交集,有安慰有庆幸。
一旁小娃儿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好奇又怯生生地看着她和龙天运,模样十分可爱。她模模小娃儿,说:“这是凤姐的小娃儿吧?”
“是啊。娃儿都快四岁了,愈来愈顽皮。”提起孙儿,女乃娘的神情自然流露出喜悦满足。
女乃娘满足的表情,让她觉得既高兴安慰又有些黯然。多希望女乃娘能常伴着自己,但女乃娘好不容易能一家团圆,含饴弄孙,过着和乐的生活。
“小姐……”女乃娘趁着龙天运没注意,悄悄拉拉殷若然的衣袖,低声问道:“皇上对你好不好?”
殷若然不想让她担心,点头说道:“嗯。你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已。”
“那就好。”女乃娘喃喃点头。
千言万语,此时却硬咽无言了。
是夜回宫后,龙天运独自在殿厅负手徘徊。灯火通明,却照得一殿静寂。殷若然走近,轻声说:“多谢皇上。”
峻容泛出喜色。这是她第一次向他道谢。她可否感动,交出她的——
他点个头,并未多言。殿外忽然传来缥缈的歌声,有宫女在唱吟,声音如丝,若隐若现,飘荡而来一阙“临江仙”。
他看着殷若然,随着那歌声,轻轻唱起: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花落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太突然了……又意外……朱唇半启,怔怔看着他,竟呆住。
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竟会为她唱起情曲。
尤其龙天运的声音苍凉有味,喑哑有情,带着淡淡欲诉的隐愫,句句皆像在倾吐。
他走到她身前,轻轻抚模她的脸,低低又吟唱,像在倾吐:“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意情浓,相识几人懂?那声声,还似缚情咒。
第11章(1)
“太后殿下,皇上对那殷若然十分着迷,完全被她给迷惑。现下皇上对立淑妃为后一事不置可否,恐怕已有意立殷若然为后。若皇上立她为后,她又生下皇子的话,那么我们尹氏一族恐将式微。”建章宫里,杜邑侯妃对太后说着她的担忧,贵气的脸透着一点狰狞。“此女若不除,后患必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