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影,他雕塑出来的幻影……
他瞪着那真实的双眸,几乎想将它破坏,他不能忍受她这么看他,用那种什么都忘了的目光看他,那令他想死!
海汪洋渐渐握拢拳头,紧得想把力气全都发泄。
他以为他会心痛至极,全然心碎。
不,他心里只有恨!
他当然恨啊!她打乱了他的一生,让他自那件事后再也快乐不起来,坦荡不了。
这些年来他为了她而活,她却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半点不剩……
残忍的是他还是她?
一直以来,他心中总燃着小小希望,期盼她再看到他时会骂他、怪他、打他,让他心头不再那么难受。
如今,这个希望的烛火熄灭了,被她漠然的眼神浇熄了,袅袅升起的余烟是他久久不散的苦涩。
和她四目交接时,他就体悟到这残酷的讯息。
不,不允许,他不允许她藉着忘了他而走出他的生命。
他欠她,她何尝就不欠他了?她欠他一个不抱憾的灵魂,偿还的人非她不可,换成别人,那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海汪洋松开几乎紧握得已没有知觉的两手,同时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
今天他是操之过急了,往后遇上方本心,他会克制,不做出令她困惑的举止,他一定得尽量做到。
没有过去记忆,但能开创将来。
她不想踏进他的圈圈没关系,换他试着踏入她的世界。
不,他一定得这么做。
既然他们深深相欠,就让他们对等互还吧。
第3章(1)
同样的梦再度上演。
撞击、剧痛、倒地、鲜血。
方本心忘了这样的梦境是何时开始进驻她的脑海,但,她知道只要它心血来潮,就会让她身陷其中。
也许连续两、三天都梦到,也许好几个月才梦那么一回。
不管间隔多久,每次的梦境都让她痛苦非常,车祸的疼痛在她身上不留情地刻划着,椎心刺骨,几乎让她以为醒来后依旧处在血泊中。
方本心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这诡异血腥的梦,若提来闲聊,只是徒增惊呼,若正经地谈论,又徒增亲友担忧,不如不讲。
她曾想过那会不会是过往的亲身经历,但她的记忆中全然空白,而且若有此事,这么重大的车祸,父母怎会只字未提?
若那是预言,那她还真害怕,面对这样的劫数,谁能心存坦然。
悠悠忽忽,梦里的方本心照旧使力抬眼欲瞧清肇事者,每次的结果都是梦境中断,她就这么醒来,像本断头的小说,再怎么翻阅结局都是空白。
可是,这次她发现她抬眼后,眼前多了不曾出现的身影。
梦正延续着!
方本心很诧异,不知是梦里的心情还是现实的心情,也可能两者都有,总之,她诧异于梦境居然进行着以往未有的场景。
流淌过双眼的血模糊了她的视线,导致肇事者的身影连带看不清,隐约只见对方的轮廓和模糊的五官。
真糟糕,她要看清楚肇事者的脸呀,白白痛苦那么多年还撑着不挂精神科已经很辛苦了,别让她这点变相的乐趣和心愿充满缺陷嘛!
痛得四肢无法动弹的她无法伸手抹去满脸的血,只得死命眨眼,看能不能让视线清晰点。
她反复在梦中眨着眼皮,一下又一下……
***
方本心有些紧张地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在吐气的同时张开双眼。
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按自己家的门铃,反正这里每一户的大门都长得差不多,新邻居家也不例外,谁听过按自家门铃会犹豫的?
趁心理建设最坚固的一刻,她按下门旁的电铃。
叮……
喀啦一声,门霍地打开。
咚!
望着忽然出现在门框下的海汪洋,方本心按门铃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
“呃,你、你好,要出门啊?”她吓一大跳,门铃都还没响完就应门,哪里有这样巧的事?
“咳!我刚好要去丢垃圾。”海汪洋四下环顾玄关,最后拿了双搁在鞋柜旁的休闲鞋,朝她晃了晃。
看来干净簇新的鞋子要丢掉?
“你找我有事?”就算瞧出她脸上明显的疑惑,他也不会坦承,只要待在家中,他便一直盯着门孔外的状况,盯得几乎颜面抽筋,只等着她踏出家门这一刻。
这举动令他像个偷窥狂,不,已经是偷窥狂了。
透过门孔见她居然停在门前,门后的他情绪一时失控,思绪翻涌,才会在门铃声还未结东时便失神的打开了两人间的阻隔。
唉,他是想接近她,不是要吓跑她啊!
他得冷静,不能坏事,不能让她太快洞悉他的破绽,天知道他要维持疏漏百出的城墙有多艰辛!
“喔,对,我是来还你钱的。”方本心左手一开始就握着钞票,因此立即递给他,“原本我怕你出门上班去了,没想到你在。”
“你很坚持?”海汪洋瞄了眼钞票。
“无功不受禄,我没有理由让你破费。”而且坚持的人是你才对吧!方本心在心里嘀咕。
“如果我坚决不收呢?”他淡然地问。
这几天她边画新稿边惦记着要还他钱,背债的心情已经够令她坐立难安了,拜托别再折磨她,收下不好吗?他的顽固她一点都不想习惯啊!
“海先生,别让我心头老挂着一件事,我不爱欠债的,总不能麻烦你让我请吃饭以便抵销吧?”现金多实际,比起吃完饭拉一拉就没了要好上太多。
“有何不可?”
对嘛,哪有人会傻傻的把钱往外推……啥?有何不可?他说有何不可?!
“你宁愿让我请你吃饭当作抵销?”该不会有诈吧?他想敲她一顿豪门宴吗?唉,若真是如此,她也认了,早点把债还一还,省得她浑身不自在。
“我很乐意。”海汪洋扬起微笑。
方本心承认他笑起来比面无表情好看多了,难怪笑容是融化人心最有效的利器之一,就算荷包失血,她至少掏得情愿。
“那,海先生你何时有空?”在家画稿的她随时可以配合,只要不碰上昏天暗地的赶稿日。
“就现在吧,反正也快中午了。”放下休闲鞋,海汪洋进屋套了件外套,就着一身原本的轻便装扮,拎起钥匙,准备出门。
动作也太快了吧?
“可是,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的工作时间很有弹性。”这一点不用担心。
“你、你女朋友……或是老婆……”她很孬的,万一走在路上或回到自家门口,突然被冲来的女人赏一巴掌,该怎生应付啊?
“我单身,也没有女友。”需要他拿出身分证吗?
听到他是孤家寡人,方本心松了口气。
别想歪,她只是少了担心,可喜交代的事也完成了些,绝对没有一丝开心的成分……
对于他异常的偏执,她还真有点怕怕的啊。
“但等会儿我要去当志工……”所以出门时才顺道先到他这儿还钱。
“只是吃顿饭而已,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海汪洋顿了顿,“还是,其实你不情愿请我吃饭?”
这……他的语气有必要这么落寞吗?活似她没心没肚一般。
他们真的没有那么熟吧?
“哪有这回事?别污蔑我啦,讲得我像个吝啬到家的小气鬼!”方本心斟酌了一下时间,心想应该不会影响她志工的工作。“好吧,择日不如撞日,海先生,你想吃什么呢?”
她抬头征询债权人的意见,正巧对上海汪洋如释重负的微笑,差点让她心律不整。
吧嘛呀?她的话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吗?还是她是哪个酒国名花,答应出场会让客人乐不思蜀?这比喻很不恰当,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啊!
“我有打算了,走吧。”说着,他套上休闲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