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弃大考,进酒店工作,一边却是准备考试,隔年如愿上了第一志愿;他仍是瞒着众人,连母亲也瞒,就怕她心软让父亲知道事实。那些人看他只是个端盘端茶水、满足酒客各种要求、对酒客哈腰才能赚小费的酒店少爷,无才能也无学历经验,讥讽他烂泥扶不上壁的同时,自然不会提防他。
李芳菲是他计划里的意外。他去关切阿布和Ray开发小姐的进度,她穿着香槟金的挂脖短洋装,肩上一件粉色的毛草披肩,从路的那端走来时,他一度以为只是面貌相似的女人:他忍不住提醒阿布,说穿着性感未必就是同行,或许当下心态是将她当作记忆中那抬腿时翻了百褶裙、露出比阿公牌内裤还宽松还丑陋的大黄短裤的高中女生。后来Ray提起他被那女生训斥的对话内容时,他方恍悟——就是她啊,那就是她说话的调调!
再次在楼道见到她,并非当年那份心动还在,不过是想逗逗她。他想知道那个天外飞来一腿、以正义人士姿态出现,其实只是个露出大黄短裤还不自知的高中小女生,成年后又是如何面对成熟男人恶意的调戏。是尖叫、是恐惧、是转身就逃,还是踢他一脚?
她的反应与力持镇定的表情无比有趣,他被勾出兴致,他期待再相见、再交手,他期待她这样的女子只对他顺从。
若不是那次她的MP3档案未关闭,他好奇将耳机塞进耳中,他怎会找程东琳查她人事,又怎会因而得知她原来是巫祥林的女儿?
“所以你才执意去我家帮我带东西过来。你其实是去找MP3,复制里头的录音档,然后被你发现我哥给我的那个档案,就干脆一起带走?”他对她说,她是第一个为他等门的人,所以她交出钥匙。
徐东俊头微沉,算是回应。
她自嘲地笑:“把话说得那么好听,我以为真心诚意,原来是要骗我的档案。”她还为此心动,“是刚好抓到这样的机会,助你早日夺下程家一切,好上演你的王子复仇记?”
“那是两回事。”他皱眉,“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阴险。就算我阴沉,也不是用来对付你。未经过你同意复制你电脑内档案是我不对,但我若说我不得已也过于矫情。我只能说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撇开与程家相关,其余的我未曾欺你。”他不喜欢她如此扭曲他。
李芳菲看他。“你听见录音挡内容时,为什么不问?你知不知道我后来并没有打算把录音档交出去?你这么做让我同事被带去侦讯,我心里有多内疚!她还是个孕妇!”
“我问,你就会如实回答?”他反问,见她怔愣的表情,他道:“不会。你不会老实告诉我,因为任何跟‘预谋’有关的事,都是愈少人知道愈好。要成功,又要不被身边人反对,只能默默进行。这我在高二那年就知道了,所以我成绩退步再多,我再令我妈失望,我也没告诉她我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等待将程家扳倒的那一天。我要是让我妈知道我想做什么,她就会对程家心软、她会劝我不要计较,所以我才会说你不会老实告诉我。你就算再喜欢我,就算不知道我跟程家的关系,你也不会在法律和展辉还你父亲清白前,将你进立群的目的公开。如果我开口跟你要档案,我势必得让你知道我跟程家的恩怨,但我不能让你知道,我也担心你要是知道我跟程家的关系后,是不是也将我当成仇家。当一个人面对亲情与爱情时,谁都没有把握他会选择哪一边。”
面对他这番言论,她终究无法回应——原来他早已洞悉一切。他们那样的家庭,每日上演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我们终究对彼此不够信任。”稍长沉默后,她下了结论。
他眉峰微蹙,沉吟片刻,才启口道:“有时对彼此怀疑并非信任不够,是立场不同。”
是,立场不同。所以他们应该楚河汉界,不是双宿双飞。李芳菲呵口气,道:“我该问的都问了,你忙吧。”拎着包起身。
他拉住她手腕。“我不忙。”
“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休息。”她眨了下湿润的眼。“请你……松手。”她要挣月兑他,不难:难的是他要甘愿放手,但怎么甘心?“芳菲。”他试着喊她名。
“我说我要回家休息了。”她不看他,眼睛看着大门方向,语声极淡。
徐东俊起身,手仍牢握她的。“话说清楚就让你回去。”
“你还要我怎么样?”她回首看他,眼眶湿红,似压抑情绪。她声线不稳,微颤着嗓音道:“你都达成目的了不是吗?”
他握住她两臂。“那跟我们的感情无关。”
“怎会无关?”她下巴悬着一颗泪。“你要的,不就是爬上顶端,将那些人踩在脚下吗?现在我身边再没什么可让你拿的了,你还要我怎样?”
他喉结翻动,无话可说,也是不能说。他的计划就差那一步!
“我们还是别见面了吧。”
“不可能!”他握住她手腕的地方施了力,紧得她眉心微微蹙起。
李芳菲看着他,缓缓掀动唇瓣:“如果我的亲人间接害死了你深爱的家人,你还能说‘不可能’吗?”
闻言他眉目一沉,手劲未松。他仗着身高优势低眼看她,凭着男女力道上的差异制住她,却管不住她的嘴。
“你的家人可以接受你的对象是凶手的亲人吗?”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着。
他瞪视她数秒,只能颓然松手,她未停留,转身就走。
他长腿一踹,踢歪了沙发。
以为能将她掌握,却是眼睁睁目送她走出他的视线,这样的怅然若失真他妈的要命,而他却无能为力。
终是尝到了心慌意乱的滋味。
朝会时间,教官在司令台做暑假前的叮咛,夏季太阳一早便热情如火,底下师生头昏脑热。
“不舒服吗?怎么看你一直低着头?”吴承佑从后头走上来。他的班级队伍在她班级正后方。
阳光剌眼,李芳菲眯眼看他,笑容有些勉强。“大概是阳光太强。”
“你精神看着很不好,要不要先回教室,我帮你看着?”他发现她黑眼圈略重,眼皮浮肿,心事重重样。“还是心情不好?”
她笑一下。“没有,大概昨晚没睡好。如琦呢?今天心情怎么样?”
“病了,今天请假。”
“病了?”她微讶,“昨天她打电话给我时,听起来还满有精神。”
“我煮了猪脚面线给她吃,没多久就跑厕所,本来还有力气问我是不是放了什么不该放的,后来还吐了,又吐又拉又发烧,虚弱到连话都懒得讲。还好有一家小儿科诊所有门诊,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吴承佑叹口气,“半夜又起来拉,边上厕所边哭着说她没犯罪,我想她大概是心理因素居多。”
她未曾接触过检调人员,不知道侦讯是何种情况,但她想,那种被当罪犯问话的感受一定相当差劲。“她好点了没?”
“我丈母娘一早就来陪她了。生病吃药倒还好,是担心她心里有阴影,所以她打算明天递辞呈,做到这学期结束就好。”
闻言,她垂下眼睫。“真的确定要辞职了?”
“也待不下去了。”吴承佑想起什么,“你决定过来帮我了吗?你要是过来,如琦一定很高兴,搞不好病就好了。”
“……怕她病得更重。”她喃喃低语。
“啊?”司令台上,教官激动告诫学生,他没听清她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