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官府张贴了一张画卷,说是要悬赏杀害苏家酒庄女当家的凶手谷长风。”
比长风心下一惊,背脊顿时汗涔涔。
“什么谷长风?听起来就是个恶人的名字。”他握紧发抖的手掌,勉强自己用最正常的语气说道。
“我瞧那凶手画像还真有些像你,一样高鼻子杏眼,只是你清瘦些,那人穿得比你有气派。听说可是东都城里拥有十多间酒楼和许多屋舍的大富人呢。”赵大娘说着,又将他打量过一会。
“大娘说笑了,我若是官府来查的凶手,怎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那人应是长得和我相似罢了。况且,我这辈子都在背草篓,从没穿过什么气派衣服。
不如大娘告诉我,那画像在哪,让我去看看那画像……”谷长风尽可能笑得慈傻一些。
“那画像被人撕了。”
“撕了?”
“对。听说谷长风的马车摔下山谷,想来是老天爷没想让那种杀人凶手活太久。”赵大娘说道。
“是啊。恶人就该有恶报。”谷长风试着用他这辈子最欢快的声音说道。
“……喂,我跑完了,把竹篓给我。”司徒莫明冲到他身边,脸不红气不喘地拿过他背上的竹篓,低头寻找着东西。
比长风见她从篓里拿出一团巴掌大的草团递给了赵大娘。“这给你,治你婆婆的咳嗽。”
“唉呀,我不懂这些草药的。”赵大娘没有伸手接。
“这药草很有效,三根拇指大小的药团子用四碗水煮成两碗,吃了补气治咳,咳到要死的人都能活。”司徒莫明硬把药草往赵大娘手里猛塞。“还有这个续命草,你也拿一些。”
“多谢姑娘了,要不要再到我们屋里坐坐。”赵大娘笑着收下了药草。
比长风见那神态,分明就是没把司徒莫明的药草放在心上。不过,也不能怪赵大娘,莫明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泵娘,换作是他也不会信。
“我们明日还要赶路,先回酒楼休息,就不打扰了。”谷长风抢在司徒莫明开口前说道。
“为什么不打扰?”还想跟娃儿玩的司徒莫明咕哝道。
“你不是想吃酒楼饭菜……”
比长风声未落,司徒莫明已经扯着他冲向酒楼。“大娘,我明日若得空再到你家玩……”
司徒莫明头也不回地拉着人往前跑,只是跑了一阵子之后,她终于发现身后一直拖累她前进的家伙,非常不对劲。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她停下脚步,一把抓起他的手掌放在掌间呵气。他深吸着气,只是摇头。
“没事喔,吃饱了就暖了,快点。”她拖着他又想往前走。
“慢着。”他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往前。
不要慢,我要快点去吃饭菜啊。”
“我有话要跟你说。”他左右张望了下,周遭的人虽然不多,但他还是将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事情不好了。”
她倒抽一口气,反掌抓住他的手。“莫非酒楼饭菜没了?!”
比长风勾了下唇角,想笑,但笑不出来。
“有人诬陷我杀人,现在官府正在追缉我。”他简单地提了一下刚才赵大娘所提之事。
司徒莫明愈听眼睛睁得愈大,半天之后才摇着头说道:“他们脑子都不好使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我们现在去官府把事情说清楚。”
“慢。”他拉住她的手,紧紧一握。“怕是有人在我离开之后,便杀死了苏府女当家,嫁祸于我。现在去官府无异是自投罗网。我拿不出没杀人证据,只得白白让他们杀。”
“那怎么办?连那个赵大娘都说你很眼熟、长得像谷长风了啊!”
“我看她的神态应该是未曾起疑。但之后会不会遇到更仔细的人,便不得而知了。”
“那怎么办?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吗?”
“我们的驴子还在酒楼,万一赵大娘发现我们没去住酒楼,起了什么疑心,那更不好,我们还是先到酒楼安身一晚。”
她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要往前走。
“慢着。”
“又慢什么啊!”她瞪他一眼。
“为免博士看我看久了生疑,一会进酒楼之后,由你去跟他点菜。”
“我可以跟博士点菜!我没做过这些事啊!”她双眼发亮,乐到抓着他的手蹦蹦跳,连站都站不好。
“放心,我会教你。”
比长风轻捏了下她小巧暖和的手。
“跟了你真好。”她一跃跳入他的怀里。
他一时不察,整个背部往墙面猛撞上去,痛得倒抽一口气,可她仍一迳地直往他怀里钻。
比长风站稳脚步,低头看着她满脸的笑意,庆幸她性子单纯,对他并无一丁点的怀疑:否则,他不认为心绪大乱的自己还有心思向她证明他的清白。
于是,他伸手紧揽住她,久久都未松手,直到她开口问:“你抱够了吗?要教我点菜了吗?”
第4章(1)
稍晚,二人回到酒楼,司徒莫明按照谷长风的吩咐,到外头问过博士菜色价位,便让人送来苋菜汤、炙羊肉、糖蟹、醋芹等几道菜进到房间。
司徒莫明没尝过外头菜色,对什么都感到新鲜、都吃得津津有味,两大碗饭及几盘菜全吃得盘底朝天。
反倒是谷长风,因为心里仍记挂着被陷害一事,没吃什么。
她用完晚膳后,躺在榻上揉着眼睛。
“累了就早些歇着吧。”谷长风替她覆上被褥。
“我娘都把仙丹妙药让我当糖吃,我哪那么容易累……”
比长风看着话才说完,便陷入沉睡的司徒莫明,唇角微扬地抚模了下她的头发。
瞧这娇憨睡脸,分明就还只是个孩子。但说是孩子,可也不小了。他府里的一名舞伎,也就是她这年纪,却已经服侍他两年了。
比长风看着她,只觉得眼皮也渐渐沉重起来?,就着房里的热水简单洗沐了之后,熄了烛火原要歇息,偏偏脑子里的纷乱思绪让他无法入睡。
究竟是谁对他下“七日青”?谁在马鞍里放了毒针?谁杀了苏姑娘嫁祸于他?
他先前与妾室沐香兰及弟弟谷南风的旅程,原本是要先去探访一户擅醒曲辰户,其后才会拜访苏家酒庄的。
不料,他临时接到消息,另一队大食商旅也正在前往争取苏家酒庄贩售权的路上,这才改变路程,先到了苏家酒庄。
那回,才见了苏家女当家第一面,她便提出以酒庄为嫁妆的提议。他见她是女中豪杰,又与她相谈甚欢,对于这妆婚事,其实非常感兴趣?,谁知后来他与她便都被下了“七日青”迷药。
会是沐香兰因爱生妒下的毒手?可沐香兰身为乐伎,隶属贱籍,唐律规定立这样的妾室为妻是要受罚的?即便她杀了苏姑娘,也不能改变她的地位。
还是南风动的手脚?这个异母弟不学无术,唯对马球这事有兴趣,是以家中养了无数匹好马;这回外出拉车的马、他平日里骑的马都是弟弟挑选的。但南风怎么可能谋害他?那家伙只要有银子可花用,素来不爱管事。
或者是叔父?不久之前,他曾暗中立下遗嘱,叔父及谷府褚管事及衙门师爷同为见证者。可他若一死,叔父能得利之处实在有限,为此对他动了杀机,有可能吗?
比长风眉头锁得愈紧,只盼能快点回到东都调查真相。只是得委屈莫明,先陪他过上一段隐姓埋名的日子。
迟迟无法人眠的谷长风,蹑脚下了榻,隐约听到外头有窃窃私语声。换作以往的他,并不会在意?可如今情况不同,已是草木皆兵的他无声地走到门边,贴在门板上听着隐隐约约的对话一一“……赵大娘说……他们……是续命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