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看着她渐渐红起来的眼眶,一点水雾慢慢地聚集。
他蓦地手足无措。她不会要哭了吧?
他有点后悔,早知道她会如此伤心,就不甩开她的手了。
那……他再去牵她一回,她会不会恢复心情?
他刚想伸出手,又立刻收回来。不对,他就是不想她误会才甩开她的,如今又去握她的手,岂不给她错误暗示,其实他有可能接受她?
然后她永远怀抱着空幻梦想地跟着他,直到他俩有人死亡为止?
既然他不可能爱上她,不如快刀斩乱麻,早断早好,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他垂下眼,努力要自己不去看她泫然欲泣的眼,同时也忽略心里缓慢累积的怜阶。
李巧娘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抚动荡的情绪,让自己冷静回答他的问题。
“太医说,婆婆只要调养得好,还是有机会复原的。婆婆很开心,接受了太医的针灸,服了药,也愿意让人扶起来,慢慢学着重新走路了。”
他大概懂了。娘因为康复有望,心情极好,加上挂怀离家的丈夫、欢喜儿子重视自己?忧喜交加,情绪几番起跌,所以完全忘记探查儿子打算如何为她报仇了。
这对他而言倒是件好事,只希望在还债期到来之前,总有各种事情让娘去忙,最好是忙到没空理会他才好。
“那我爹呢?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就去了曲县?”
“农庄管事来报,前日大雪,天气冰寒,把耕牛给冻死了。我将此事告知公公,于是公公一早便去曲县了解详情。”
“耕牛死了,再买一头就好,有必要大老远跑这么一连吗?”
“朝廷管制耕牛甚严,若无合理解释,任耕牛无端死亡,饲主轻则罚款,重则鞭三十:而且没有耕牛,明年来春如何耕作?
此必引起庄户恐慌,只由管事出面,恐怕无法安抚众人的心,为免引起冲突,由公公出面是最好的方法。”
她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合情合理,只是……他与爹爹虽然理念上有所不合,但毕竟做了二十余年的父子,爹爹是什么个性的人,他会不清楚吗?
胞牛死了,再买一头就好。爹爹初闻耕牛冻死的消息,肯定也是这种想法。
爹爹为人诚信、古板固执,他有很多优点和缺点,但绝不包括细心。
会从一头耕牛的死亡联想到刑罚、庄户的恐慌、明年耕作问题……呵,这个家里恐怕除了李巧娘不会有其他人了。
她为何要夸大事实,哄他爹去曲县?爹爹不在对她有啥好处?或者突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双眼直看着她。
最近调查凌家商队连续被抢一事,他最担心的不是找不到内奸和外鬼,而是他私下威逼利诱那些债主,强逼他们将还款期限延后三个月之事被爹爹发现,到时,爹爹不剥他的皮才奇怪。
可近半月来,他早出晚归,爹娘可曾探询过他的行踪?过问他的所作所为?调查他的一切……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这十五天来,爹娘总被各式杂事缠身,忙得没空理会他,于是他有了大把时间调查阴谋。
这是巧合吗?在他最需要自由的时候,爹娘正好忙得没心思管他?
不,一件杂事掉下来是巧合,两件是意外,三件、四件嘛……
他直直凝视着她。是她吧?是她在私底下给他创造了这么一个好机会,让他可以尽情地做各种他想做的事。
而且她做得不露痕迹,半点没让他爹娘起疑,连他也是,若非她刚才心神不宁,言语间不小心泄了点口风,只怕他也不会察觉到她对他的大力相助吧?
原来这个只会“是,相公”的女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原来……
第5章(2)
“巧娘,我真想不到,你其实很聪明。”
“啊。”她张大嘴,一抹灿烂的红从她露出衣外的脖颈迅速爬满脸庞,连耳朵也被染得艳红。
她太惊讶了。明明前一刻,他才放开她的手,粗鲁的动作像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狠狠刺伤了她的心。
谁知才多久,他居然赞美她……喔,老天爷,他们成亲三载,他第一次称赞她,她突然害羞不已,芳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这是梦吗?不,千万不要,她承受不起再一次从天上掉落地下的痛苦。
凌端看她脸红得像要烧起来的样子,不禁心惊。
“巧娘,你——你的脸好红,还好吧?”他不觉要伸手探她的额。
当他的手掌贴到她额上,她只觉仿佛一道雷从天上劈了下来,把她的心给劈得停了。
她瞪圆了眼,忘记呼息,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然后,他发现她的脸色由大红一点一点地开始青,心头莫名一揪。该死,她不会有什么暗病吧?那可得趁退休的老太医返乡前,赶紧把人请来替她瞧瞧,否则小病拖成大病就不好了。
“巧娘、巧娘……你若不舒服就赶紧说,我好去请大夫……巧娘,你倒是回句话……我……”他轻拍她的脸颊,企图唤醒她迷糊的神智。
“啊!”谁知她突然惊呼一声,像只灵敏的小狐狸似地迅速从书房里逃了出去。
凌端目瞪口呆半晌,怔怔开口。“搞什么鬼?她不会真的有病吧……”
但谁见过哪个病人身手如她这般俐落的?恐怕他的轻功都比之不过。
她是怎么回事?忽喜忽悲、一下子泫然欲泣、一下子脸红似火……啊,难道……
他目光慢慢地转到她离开的方向。
她已经是第二次从他面前落荒而逃了,每次逃跑都是因为他突然对她做出些许善意的言行,所以……她是害羞了,才会跑得像后面有鬼在追?
天,不要告诉他,她对他的一言一行反应这么大?
“这女人该不会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男人,难得见到一个,因此……”也不对,至少她爹和凌父都是男人,还有她曾拿刀追了人家几条街,那些家伙也全是男人,怎不见她在他们面前羞怯欲狂?
那么她的种种反常只因为他?为什么?他对她而言有如此特别吗?
他觉得不可思议,纳闷中,心里更有一点点欢喜。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高兴些什么,对于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她再看重自己,又有何值得开心的?
但他的心情就是很好,好得莫名其妙,一扫他半个月来查不到严管事错处的阴霾。
“李巧娘……”他反覆念了几回她的名字,情不自禁笑了出来。“这女人其实挺特别的,软弱、毫无个性、聪明、极为害羞……呵呵呵……”
这般极端的性情,怎不教人惊讶又好奇?
他坐回荼几前,倒了杯温水,一口一口慢慢地饮着,感觉她的身影似乎也渐渐在他脑海留下了刻记,浅浅的,但确实存在着……
李巧娘奔回新房。依然是空荡荡的房间、依然只有她一个人,但此时此刻,她一点也不感觉冷清。
她把房里每一扇窗、每一道门都紧紧锁上,然后两手捧着颊,在房里团团转。
太刺激了,这实在是太刺激了——他怎么会突然间模她?
天哪,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尤其他还是她的丈夫、她心里思慕的良人。
他的触碰对她而言像是干柴遇到烈火……胚胚胚,什么形容,说得他俩好像奸夫婬妇似的,他和她可是正式拜过天地的夫妻,有一些亲密行为也是正常之事,所以……她到底在紧张什么?
这样不行!她停止踱步,蹲了下来,颔首埋进双膝里。
不能如此害羞,他稍微有一点亲密行为,她就落荒而逃,这样要到何年何月,他们才能做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