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后,小林太太才说道:“戴小姐似乎是碰巧遇上那几位美国客人,好心带他们进来,我们工作人员跟她说日文时她也对上几句,虽然听来是外地人却能沟通得上,我才留意到她。但当时接待处很忙碌,她也直接离开,后来开场前我们的翻译没到,我着急地在门口等着,才又忽然注意到她还在外头,好像在等人。我就是一个急过头的心情吧,很冒昧地跑出去跟她搭话,请她帮忙……发表会的内容事先我跟哥哥一起准备的,我还能做翻译,但后来的分组简介、展区参观,就算有另一个工作人员能说英文,但还有新加坡、香港的客人呀,势必分身乏术,这么临时地麻烦她,真的很抱歉。”
“她……”徐光磊听着小林太太的话,目光却没离开过戴诗佳的身影,她笑得可爱,谈话间有几次停顿思考,表情又变得沉静,认真寻找确切词汇。“她不是我的同事。”
小林太太则回:“我知道。但她在接待处看到桌上你的名牌挂牌时,停顿了好一会,我猜想她……至少是你的朋友吧。”
徐光磊看向她。
“可我必须说她是杉墨的人才能让哥哥同意她来帮忙。我若说我是在路上随便抓个观光客,他大概会把我臭骂一顿,从此不让我参与工作室的事务,就像当初我跟先生私奔时一样。”小林太太半开玩笑说道。“让赤井走向海外是我的任务,这些小细节就别去钻牛角尖了,你说是吗?”
好一个别对细节钻牛角尖……
在这行业久了,明白艺术家行事风格各异。以赤井家来说,赤井一雄身为继承人,生性严谨,习惯按部就班的直线思考:小林太太却曾跟着白手起家的小林先生打拚,创业维艰,于是更懂得妥协与转弯,风格不同,目标却是一致的。的确,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徐光磊整副心思已飘到了别处。
小林太太看在眼底,心中了然。她早就猜到的,什么样的关系会令一个女生默默等待没一点不耐?什么样的关系会令她义不容辞全心投入,把对方的事当成最重要的事看待?
身边的徐光磊还在原地,傻得像木头,与初次见面充满算计的徐先生判若两人。小林太太会心一笑,走上前打断了戴诗佳与客人们的对话。
小林太太把一群人指引到别处去了,戴诗佳远远与他对望,她鼓起勇气向他走来。两人来到会场外的一处角落说话。
“那个……”来之前她是整理好心情的,但他表情温温淡淡的,戴诗佳又有些怯场了。
“你怎么在这?”徐光磊问着,“你怎么知道这里?”这个相遇并非偶然,他需要知道她的动机。
“喔。”戴诗佳转转眼,回道:“我问了子诚,他告诉我你的出差行程,我想说最后一站大概比较好……”
“比较好?”徐光磊拧拧眉,试图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你为什么打听我的出差行程?”
确实过度夸张,竟向他的上司打听,真是太超过了。戴诗佳诚实道:“因为我打电话给你却转到语音信箱。”后来看子诚给的行程,显示她打了几次正巧都是他在飞机上的时间,台北到上海、上海到首尔,飞行时间不长,她却偏偏都选到,这种狗屎运买乐透可能可以一举中头奖。
徐光磊不想误解她的话,不想表错情。戴诗佳就在眼前,他心里是激动的,但要自己沉住气。“可能我当时登机了,才会是关机状态。”如果是在会议中打来,他只调成静音,仍然会注意到。
戴诗佳深吸了口气,说道:“而我等不及、不想等。”
他顿然。
“对不起……找人找到工作的地方来,很不应该,我知道。”她说着:“但我想快点见到你,所以直接来这边。本想着在发表会前见你一面,告诉你我就在附近等你活动结束,然后我们一起吃晚餐,如果你要应酬,那我可以等你的二次会、三次会结束也没关系。”
……她现在说的是他们曾约定过的出差跟班?徐光磊眉心微皱。
咬咬唇,话说出口戴诗佳有点后悔,临时变成活动的翻译,她脑袋还处于紧张混乱状态,嘴里说的跟心里想的不尽相同。她甩甩头,算了算了,说都说了,干脆趁机把心里的垃圾倒一倒吧。
“我想说的是……其实我一直没办法跨越跟你分手的事,两年的时间里我很努力尝试忘记,可是每当想起,仍觉得深深被伤害。
我满脑子都是自己,放大了痛苦,却完全忽略了你。如果那时我能好好想想,如果我够聪明,如果我能多察觉一点细节,也许我们不会分手。”
徐光磊不说话。
“不……可能我们仍会分手。”戴诗佳又接着说道。她反覆推敲,盼能稍稍体会他那时的立场与心情。“我猜……只是乱猜,也许你担心我们会因敌不过现实和经济的压力而分手,你不愿意到后来我们拖着彼此,把感情消耗殆尽。与其面对那种无奈与无力,不如痛痛快快分手。”
他没有否认。
“我每次想到这里就想骂人,你是不是大学四年莎士比亚看太多晕头了,把自己当成悲剧英雄啊——”
“小佳,”徐光磊截断了那带怨气的嘲弄。她猜得没错,可她的理解并不能消除那些他说过的残忍话语,他欠她一句抱歉。“对不起,小佳……我早就该说的,对不起。”
“你害怕我不敢跟你一起承受?”她忍不住问。
徐光磊望进那双圆圆的可爱眼眸,心没来由地揪起,他摇摇头。“我怕你义无反顾。”
戴诗佳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张了张口,不知怎么接话。
徐光磊叹了口气。“看到你资助小必的海外巡演,我更确定我没想错。假设我负债累累又丢工作,你这死脑筋多半转不过来吧,但我一点也不想被喜欢的人资助生活。我没有信心在那样的情形下还能面对你的积极乐观。”
“我不是永远乐观的人。”
“我却是悲观主义者。佳,只要有一点,一点你可能会打从心底对我失望的可能性,我光想就无法承受。我不是什么小开、富二代,但最少也希望能给喜欢的人安全感,这是一段感情的基本,是我的底线。”
她可以将这番话想成是他对她的体贴与保护吗?
这是读懂了他的心,还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戴诗佳瞅着徐光磊的眼,深深的,很能隐藏情绪。
她的确曾经很受伤,昏天暗地世界末日一般。
但她不想再去计较那么多了。一次一次把话说开后她都思考良多,试过一个人努力疗伤,成效普普,不知交给始作俑者替她疗伤,以毒攻毒会不会起死回生?
她自嘲着,像剑道中的——战胜心魔,需得先与之共存。
“徐光磊,我们再交往一次吧,”戴诗佳仰仰下巴,语气介于告白与下挑战书,“那些你说的未来可能性,我们一起实现,如有再遇到什么难关,我们一起克服。答应我以上两点,我可以不计前嫌。还有,上次的分手烂招你用过了,接下来想再甩掉我,你得更用心写好剧本,说服我之前得先说服你自己狼心到底,1旦离开就不准回头再来招惹我。”
她就站在两步外的距离,娇小的身影直挺挺地,很是威风:那说话方式像是小必指导过的帅气,然而两颊晕红,眼神心虚,又像原本他认识的那个乖乖牌。徐光磊从复杂的心情中暂时抽身,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