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提案“调配属于自己的墨水”活动,得到会长跟杉墨书店老板的同意,筹备期间徐光磊甚至飞了日本一趟,到墨水店又受训一次,取得该品牌更高的调墨资格,顺道将限量的弯月玻璃瓶带回来,当成本次活动的纪念品。
好友为了配合自己这么卖力、这么投人本来一直被他视为麻烦事的活动,孟学湛感到有点奇怪,但……算了,有些事旁人帮不上,他能做的,大概就是当个默默支持的朋友,再免费奉送手冲咖啡让他浇浇愁罢了。
远方的徐光磊皱皱眉,是因看到了孟学湛边磨豆边露出的恶心深情表情,他完全不想费心去猜那家伙脑袋在想什么。今天的活动他准备了很久,下一季书店那边有发表会,正式推出这个可自己调配的日本墨水品牌,在那之前先有个试办活动果然是正确做法,会员给了不少意见,他也观察到不少细节需要调整。
活动进行到第一阶段的单品试墨,他讲解完后就立在一旁稍作休息,让大家先自行感受沾水笔及不同颜色的墨水。“光磊。”
黄颖纹唤着,手中拎着挑选的第一款墨色,粉中带些桃,她以玻璃沾水笔试画了一个圆圈,深浅晕染表现极佳。
“菲查尔德?”徐光磊问着。
“徐老师眼利。”她故意说着。多种墨色中唯——款以花命名的墨,黄颖纹i看就爱上了,她甚至舍不得染进其它颜色,就怕显脏。
“大概是少数颜色中,让人不想配染的颜色吧。”徐光磊对她那带揶揄的口气一笑,道:“本身变化已经很丰富,你平常有写手帐的习惯,下个阶段我们会挑笔,你可以选M尖,灌这款墨拿来写标题或是写花体字很合适,粗一点的笔尖更能看见墨色转变。”
“可是难得可以调色,不调一下好可惜。”黄颖纹两难中,她一直有写手帐的习惯,也自认是文具控,但钢笔跟墨水坑她一直没跳,对其认识也少。
“书店那边办的产品上市媒体招待会,我会邀请你,到时你可以再调一个颜色,如何?今天就带你喜欢的颜色回去吧,实用才是最重要。”徐光磊建议着。调色体验是此品牌的特点之一,然而回归日常使用的出发点,他相信第一直觉选的会是最符合使用习惯的颜色。
“那好吧,就照你说的吧。”黄颖纹被说服了。见徐光磊准备结束话题,她又道:“对了,我先拿给你吧,既然我已经省略调色步骤了。”她拿过放在一旁的包包,掏出一个牛皮纸袋。
徐光磊接过,里头放的是杂志,而封面是他的书桌。
“明天上架,新鲜出炉先给你。”
他还未及反应,黄颖纹又抢了过去,翻到他的专访页面。跨页的大幅照片中他背对镜头坐在书桌前,侧过脸望向光源处,文字排版在空白的墙上。
没有细看那些校了又校的访谈内容,他翻至下页,几张特写乱序排列,其中一张放大至半个页面,他在客厅沙发中,张开的臂膀靠在后方靠背处,衬衫腕间扣子打开露出腕关节,配上乱发,整个人显得随意而慵懒。然而他的眼神是十分认真的。’照片中看不出他是因何认真,倒也充分表现忧郁文青的形象。徐光磊心里清楚,那时的目光是停在那幅四格水彩。
“我们找一天庆祝一下吧,这次专题可是创刊以来最大篇幅的。”黄颖纹说着,边打量着他的表情,试探道:“来我家,我煮给你吃。”
一会,徐光磊道:“几次谈访问内容都是你埋单,虽然是入公司帐,但我已经觉得不太好意思。”
“呵,我是想约你出去呀,”他又在绕圈子拒绝了,黄颖纹道:“不会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想跟你约会吧?”
那直白让徐光磊顿了下,才回:“那么,你不会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拒绝跟你出去约会吧?”
当然她没有那么蠢。“理由是?”
“我不想你误会我对你有意思。”
闻言,黄颖纹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出来。“我条件没有好到引起你的注意?”徐光磊在脑中组织了一下才说道:“我参加早餐会完全是因为想还学湛一个人情,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是公事,而我没有与工作上认识的对象交往的习惯。”
“是吗?真可惜。”其实她或多或少接收到这个讯息了,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她约徐光磊出去被拒。黄颖纹叹道:“我以为我们兴趣相投,应该是可以尝试发展的对象。”
她开门见山,徐光磊抬头看了周遭,会员们都还在试墨,这距离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内容。他说道:“我不认为兴趣相投在恋爱关系中是必须的。兴趣可以培养,两个兴趣不同的人带领对方进人自己的领域,难道不是更有趣吗?反过来说,兴趣一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容易变成所有的时间都月兑离不了彼此,岂不是连一点独处跟喘息的空间都没有了?这样的对象,真的值得发展吗?”
“……你也太直接了。”那语气像在取笑她的择偶方式,她不过想在交往之初多点话题罢了。黄颖纹嘴角微抽,彻底认输了,她不会再对徐光磊抱任何朋友以外的期望。“那你成功带领戴律师进人你的领域了吗?”
没料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徐光磊不说话。
“她好久没来参加讲座了,你有跟她联络吗?”黄颖纹出自关心地问。
徐光磊目光落在众多会员中的一个,那是温律师,戴诗佳的上司,自从威士忌之夜以后都是他出席聚会的。“没有。”
“这样好吗?”她又叹了口气。徐光磊该不会以为经过他那天的爆炸性表现,还没有人看得出来这对前男女朋友有多可疑吧?
徐光磊没有回答那问题,因为几个会员走向他们,问起几款调性相近的颜色,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忽略太过私人的对话,回到大桌前,示范几款墨水。
活动大约在九点半结束,会员们人手一小瓶自己调出的墨水和一支塑胶钢笔,一致反应都是正面的。
孟学湛跟会长按例担任送客角色,顺便预告下期活动,叮嘱大家要记得出席,徐光磊回到桌前收拾,收着纸卡时其中一张掉出,落在手边,正是他自己刚才示范调出的颜色。初见是深夜的黑,随笔画出,墨色晕染开来,才看出带着深沉的蓝。
蓝,一直是他心目中属于戴诗佳的颜色,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是剑道服的颜色,也是她惯穿的西装颜色。第一次到日本这间制墨的小店中,店主领他调墨时,他很直觉地就以简单的炭色混蓝,从那时起,他日常用的钢笔中就是灌进这款墨。调完墨得取名,他随手写下“最深”,大约就是夜最深时的意思。
长指停在笔尾画出的最后一点颜色,已晕成褪色的蓝,真真就像是剑道服的色彩了。他轻轻按着,然后拾起纸卡,与其它纸卡一起收妥。
“徐先生。”刚与几个老会员聊完天,见人散得差不多了,小温先生向他步来。他打招呼唤道。
“温律师。”徐光磊也有礼地朝他点点头。
“今天的活动很有趣。”不免俗地还是要客套一番,虽然小温先生从学生时代就是铅笔爱用者,非必要时一律使用可以任意回头擦干净修改书写内容的笔。
“我见到温律师刚才用黑色配灰色再配土色,建议的最多使用三色配搭都用尽了,那黑应该黑得很有特色。”徐光磊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