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到头来,却换来他说:妳的心太小。这伤人的五个字。
他已经对她太特别。到此为止,是他设下的底限。宫苑后墙,四伏的黑色铁骑,遍布在王城古老的石板道上,只待主上一声令下,即隐入巷内,开始这一夜的宵禁。
百年前,王城就开始施行宵禁。
当时王城天际的焰火,已转为白热化,那是天火将灭前的征兆。
马车已备妥。
他要将她送出别苑那夜,王卫城上妖异的焰光,已几乎熄灭了。
戌时,他到她的屋里接她。
“马车在外头等着,我送妳出去。”他说。
她已不能不走。
缓慢地由自己的床沿站起来,她转身走向屋外,木然、沉默地越过他身边,不看他一眼。简单的行李,她已经在昨夜自己整妥,甚至未劳驾平儿。
她没有带走任何一件,属于这里的东西。
屋外,他的女奴,垂首安静地守在廊下,看来身上的伤与病,皆已康复。织云凝立在屋前没动,眸色木然没有表情。
听见主人走出屋外的声响,龙儿抬头,看到织云,她的神情立即变得忐忑,害怕与敬畏全写在脸上。
“走吧。”障月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马车就停在苑后,正在等着。”
“怕我吓到她吗?”她问他,开口对他说第一句话。
他俊脸沉下。“云儿——”
“无论是什么身分,能留在你身边的女人,是她。”她说,无畏他警告的神色。
“至少记住妳自己的身分。”他沉声道:“妳不该说这种话。”
“我该说哪种话?说我妒嫉吗?”她反而失笑了。
他眼色一沉。
龙儿悄悄抬起眼角,不安地观视她的主人……
“我不会妒嫉。”织云却这么告诉他:“如果你要我离开这里,我会走。如果你要我离开王卫城,我也会听从。”她说。
“我未说过,要妳离开王卫城。”
“是吗?”她说,透水的泪色,悄悄氲满她的眸。“希望真的没有这一日。”
转身,她决然离开他身边。
她决心不让眼眶里的泪水,在他眼前掉下。
离开别苑,她被送往王卫城西区的牡丹庄。牡丹庄内遍植牡丹,春月来了,牡丹花季已临,庄内的牡丹花开,粉、紫、白、金各色娇花益既艳,美不胜收。织云坐园中,却无心赏花。
见过比牡丹更美更娇的锦缨,她又岂会为牡丹的风韵流连。
但男人呢?
男人的天性是摘花,而不是养花。
再美再娇的花,只要得到了,男人就会另觅花朵,在其它花丛中流连。
她握着他送给她的血玉,想着他的承诺,想着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加倍心酸。
“小姐,花匠来了,请您离开花园,回到屋子暂且避一避。”平儿道。
她与辛儿奉主人之命,跟随织云一起来到牡丹庄伺候小姐。
“我坐在花亭里,花匠在园中工作,应当无碍。”她轻声答。屋子里太闷,一个人太寂寥,她不想回屋。
她看到数名男丁进园内,还有几名妇女,众人一起翻土栽花。
出了别苑,织云才留意到,索罗国的女子,皆有一身蜜色肌肤,容貌虽非天香国色,却都生得十分美艳,先前在王卫城郊外图谋诱害她的妇人,还有今天她看见的栽花妇女,皆是如此。
在这样的国都,美艳女子比比皆是,恐怕集结中土三国与各城邦的美人,加起来也比不过索罗一国的美女数目。
在索罗国,美妇可嫁与粗鄙的猎户,美妇农作栽花,美妇为人奴仆……
在这样的国家里,美色根本不算什么,因为俯拾皆是。
爹爹认为织云女最重要的美貌,对索罗国的男人来说,如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那么,障月到底喜欢她什么?
如果他根本就不爱她,只是短暂浅薄的喜欢,那么当障月得到她那日……
她会死。他知道她会死,如果他不爱她。她对他说过。他很清楚。花亭旁传来悉索声,唤回织云的注意力。
她收回心神,放下愁伤,回眸寻找平儿。
平儿走回廊下,正在交代小丫头工作,亭中只剩下她一人,她看到一名男子接近花亭,悄声朝自己走来。
“小姐?”男人唤她。
织云略一迟疑。“您有事吗?”随后大方应答,温婉有礼。
男人取出一方白色水缎,展示予她。
织云愣住。“你来自织云城?”
白色水缎为织云城特产,男子在她面前特意展示水缎,自然有原因。
“是,在下是城主送进索罗的民夫,名唤乐赎。”男子道:“小姐,您别来无恙吗?”
“我很好,”织云略定神。“你是偶然见到我,还是……”
“在下是特意来见小姐的。”乐赎压低声道:“小姐失踪后,城主十分焦急,如今宫城总管与小雀姑娘,都已进入索罗国王卫城,为了找回小姐。”
织云屏息。“他们也来了?”
“是,总管与小雀姑娘,十日之前已到,但小姐身处宫苑,苑内禁卫森严,总管与小雀姑娘皆不得与您联系,直至您离开宫苑,才能安排乐赎来与您相见。”
“宫苑?”她愕然。“你在说什么?我住的只是一般人家的别苑,岂是宫苑?”
即便别苑占地广阔、陈设豪奢,也不可能是宫苑。
乐赎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平儿,才开口道:“现下不便多话,”他将一张字条交给织云。“总管与小雀姑娘很想见小姐,小姐看过纸条便知。”
织云还想再说什么,乐赎已匆匆走开。
平儿走回来。“小姐,您唤平儿吗?”
“没有,妳怎么这么问?”织云焰紧掌心里的字条。
“丫头听见小姐的声音,以为小姐在唤平儿。”平儿说。
“对,我刚才是唤了妳的名字。”她顺着平儿的话说:“随我回屋吧,外头起风,花亭里有些冷。”
平儿略一迟疑,才缓缓应道:“是。”
织云看得出,平儿有些怀疑。她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往屋内走,穿过花径时,已不见乐赎的踪影。
第4章(1)
夜间,支开平儿后,织云取出袖内的字条展读:织云姐,七日后,我与总管至庄内植花,盼见面。字条内的讯息十分简单,却也明了。
她认得出,这是小雀的字迹,他们终于找来了。
小雀预先告知的意思,应该是要她支开其它人,好让他们能和自己说话,可她却不明白,小雀为何不直接来找她?为何必须如此隐晦?乐赎又为何说,她住的别苑是宫苑?回想起乐赎说的话……
这样的说法,让织云的心不由得紧绷起来。
字条在夜里,已实时呈送到他手上。看过字条上的留言,障月淡声吩咐平儿:“放回去。”
“是。”平儿退下。“主上,您不阻止?”能予沉声问。
“你想劝我,把她带回宫苑?”
能予默声不言。
“放心,我会带她回宫苑。”他徐道,眼色沉抑。
“但,她若知道——”
“无论她知不知道,她都会留下。”他打断能予问话。
能予不明所以,然一时之间,又理不清头绪。
“主人,您要的茶来了。”龙儿正巧走进屋内,送茶进来。
她将茶放下,抬眸看了她的主子一眼,然后准备退出。
“妳留下。”障月忽然出声唤住她。龙儿止步,抬起含羞的眸光,款款地凝向她的主人。
“妳想一直留在我身边?”抬眸,他忽然这么问。
龙儿屏息,半晌后羞怯地点头。“是,龙儿想一辈子留在主人身边。”
他凝望她,目光冷静且深沉。
在那彷佛能透视她的注视下,龙儿显得有些不安。
“妳,想一辈子做我的女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