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章幽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在小册子封面写下“北关行”三个字。
章蕙兰不服气的噘着嘴。“你行,为何我不行?”
“你只有十岁。”
“我很听话,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章幽兰放下手中的狼毫;伸手轻戳她的额头。“你可知道北关是什么样的地方?北关是一个充满肃杀气息的地方,因为隔着一个山头,就是北夷一大周北方最可怕的敌人。你知道北夷人生得有多可怕吗?足足有两个你高大,一脚就可以踩死你。”
第二章越是避开越是相见(3)
章蕙兰两眼瞪得好大,可是咽了口口水,坚持道:“三姐姐不怕,我也不怕。”
“我不怕,因为我独自逃跑不难,可是带上你,我就怕了,因为我会跑不了。”
“我跑得比三姐姐还快。”
“你别乱了,我说不行就不行。”
章蕙兰蔫蔫的在另一边的炕上坐下。
半眯着眼,章幽兰若有所思的打量她。“为何突然先跟着一起去北关?”
章蕙兰坐直身子,神情严肃的看着她。“三姐姐知道云家吗?”
章幽兰点了点头。云家说起来是曾祖母的娘家,可是这位曾祖母生下祖父就过世了,曾祖父随后娶了继室,继室夫人温婉贤淑,将祖父当成亲生儿子般疼爱,用心教导他,而怀胎生下祖父的曾祖母因娘家远在西北,与祖父几乎没有往来,也因此在祖父心目中,他的母亲始终是这位继室夫人。
“听说曾祖母答应过云家,从章家的子嗣当中过继一个孩子到云家,而下个月初,云家就会派人过来带走孩子。”章蕙兰瞬间又蔫了。“她们说,应该会从大房过继,而我是大房唯一的庶出,过继的当然是我了……我不要,我要跟三姐姐在一起。”
眼神一沉,章幽兰已经闻到阴谋的味道。“她们说的她们是谁?”
“安泰居的丫鬟。”
祖母?七妹妹可以说是养在祖母膝下,祖母对她的疼爱不会比其他孙女来得少,祖母为何要算计七妹妹?
祖母最计较的只有亲事,即便与祖父为此多有冲撞,也不改她靠亲事拉拢权贵之心……慢着,她明白了!
七妹妹小时候定了一门亲事,也就是祖父亲舅舅的曾孙,虽是庶出,却是唯一的曾孙。
云家为了给这个曾孙找一门好亲事,特地上京城找祖父,祖父在所有庶出孙女当中挑了养在祖母膝下的七妹妹,算是对亲生母亲娘家的看重,而七妹妹就是在这次云家来访见到未来的夫婿云祈天,对他一见倾心,可是云家给七妹妹的信物被祖母骗走了,而章家给云家的信物在战乱中丢失了,原本就失了说话的立场,这门亲事最后就在祖母一再拖延之下没了,七妹妹更是被牺牲送至宫中为她巩固皇后之位。
这些事,她是在魂游宫中那段日子断断续续得知,看着为她的死哭到断肠的七妹妹,她心疼又后悔……这一世,她再也不让七妹妹哭泣了,她一定要守住七妹妹的幸福。
“三姐姐,你也舍不得我离开是吗?你带我去北关好吗?”
“傻丫头。”章幽兰刮了刮她的鼻子。“若是曾祖母与云家有过继子嗣的约定,早在曾祖母在世时就应该过继了;怎可能等到我们都长大了再说?况且男儿方能承继香火,为何要过继女儿?”
章蕙兰怔愣地眨了眨眼睛。“是吗?”
“三姐姐会骗你吗?”
“不会。”
章幽兰亲昵的为她拉整衣裳,细细叮咛,“蕙姐儿,三姐姐告诉过你,一句话出自你口入了我耳,可以变成两个意思,何况是经过许多人的口进了许多人的耳,岂不是变得乱七八糟?而且人心各有私欲、谋算,我们并非神仙,如何能猜透?因此,耳听人言,三思而行,切莫人云亦云,成了他人手上的刀枪。”
肩膀垮了下来,章蕙兰觉得好无辜。“我一着急就忘了嘛!”
“祖父治家严谨,二姐姐都敢将我推下池子,可见得人心是最难以预测的,以后你凡事多留点心眼,莫要人说个影子,你就生出样子。”
章慧兰调皮的做了一个鬼脸。“我错了,以后我会当心。”
“对了,我记得你有一个墨玉做成的葫芦,很精致小巧。”
怔了片刻,章蕙兰终于反应过来。“三姐姐是说姨娘留给我的墨玉葫芦吗?我怕丢了,用匣子将它锁起来。”
明明是云家给蕙姐儿的信物,却说是姨娘留下来的遗物……祖母显然一开始就在算计这门亲事,既要蕙姐儿收好信物,又不想让蕙姐儿知道真相。
“待会儿你拿来给我,我帮你收着。”
“三姐姐是担心我弄丢吗?不会,我怎么可能弄丢姨娘留下来的东西?”
“过些日子你就要从安泰居搬出来了,搬迁过程人多手杂,难免磕着碰着,万一弄坏或是弄丢了,如何是好?你还是交给我收着,待你要用的时候再归还。”
她屋子里的人有如此笨手笨脚吗?不过三姐姐很坚持,她也就点头答应了。“若是有人问起墨玉葫芦,你就说怕弄丢了,好几年前就交给我收着。”
章蕙兰惊愕得瞪大眼睛。“三姐姐怎么可以教我说谎?”
“对不起,三姐姐不应该教你说谎,可是,总不能说你担心搬迁之时被丫鬟或婆子模走了,那不是很伤人心吗?”
章蕙兰张着嘴巴,却一句话也出不了口。担心的人明明是三姐姐,为何变成她了?
章幽兰突然态度一转,郑而重之的握住章蕙兰的双手。“这个墨玉葫芦太重要了,将来你必会明白的。”
章蕙兰觉得自个儿的脑袋瓜被三姐姐给转晕了,只能蔫蔫的道:“知道了,待会儿我会偷偷送过来给三姐姐。”
这会儿章幽兰终于松了口气。祖母肯定没想到,刻意安排丫鬟闲言闲语惊吓蕙姐儿,原是想找机会在云家来访之前骗回墨玉葫芦,结果却因为她要去北关,反而让她有机会为蕙姐儿守住墨玉葫芦。
意外做了件安心的事后,章幽兰就在满怀期待中踏上北关之行。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只是先前随行的还有祖母,一路上只能中规中矩的坐马车,而这次,因为扮成男儿身,在马车里待不住,可以改为骑马,沿途风光尽数眼底,真是快活无比。
随着商队越近北关,景色越见苍凉,章幽兰终于深深感觉到南与北不只是距离上的遥远,更是一种心境上的遥远,原来魅人的“温柔婉约”到了开阔的“雄壮豪迈”面前,都失色了。
她突然想起一首北朝民歌“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男儿血,英雄色。为我一呼,江海回荡。山寂寂,水殇殇。纵横奔突显锋芒。
身在江南时,她觉得这世上的美越不过江南,如今身在北方,方知真正的美不在一景一物,而是在于自己是否感受到它透露出来的生命力。
进了北关城,章幽兰觉得自个儿好像成了小孩子,看什么都觉新鲜有趣。直到一行人来到章莫恩在此购置的小宅院,她方知自己的哥哥生意做得这么大,此行并非单纯为一年一度的马市而来。
她真的对哥哥生出深深的敬意,没有祖父的支持,哥哥竟然可以成就这番事业,这是多么了不起啊!
“幽姐姐,北关我来过好多次了,我带你上街转转。”宋玉荷跟章幽兰混了一路,又传授她草药和香料的知识,如今两人已经成了闺中密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