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显然,他并不认同。
宋立杨的笑容在对上媺华目光时消弭无踪,他眼底的温和在见到她的脸庞时转变为严厉肃然。
是的,他是刻意给她压力,为什么?很简单,因为他在生气!
自从知道她失踪那刻起,他就必须不断对自己说,没事的,她只是出门去消耗多余情绪,如果不这样做,他就会恐慌焦虎、茫然惊惶,然后做出不正确的判断。
这是相当危险的,他不能允许自己出错,尤其是四年前的错误决定之后,他再不肯让自己重蹈覆辙。
然而,一旦确定她不只是出门消耗情绪,而是想要逃离他时,他的心就炸掉了!轰地一声,所有的情绪碎裂成千万片。
他好不容易回到她身边,好不容易和她建立感情,好不容易当上“杜立勋的影子”,他以为所有事全朝好的方向发展,没想到一个粗心大意,不应该出现的VIP卡破坏他所有计划。
这已经够让他害怕了,可千想万想都没想到,她居然会被讨债集团绑架?!
所有的焦虎紧张汇聚成汹涌怒涛,那瞬间,他有杀人的。
他说话笃定,他表现沉稳,他面对歹徒时的镇定和平静全是装出来的,天知道他有多害怕。他害怕再次失去媺华,害怕来不及补偿她,害怕她受伤害、害怕她……他最害怕自己的生命里,不再有媺华的身影。
所以,他生气。
蓝淑玲看看媺华、再看看宋立杨,然后朝着常立德挤眉弄眼,要他打破尴尬气氛。
他点头配合,说道:“立杨,我看过你们英文杂志的创刊号,做得相当好,不比外国杂志差。不过我觉得里面关于全球经济探讨那篇可以再深入一点,再添点学术专业。”
“谢谢常叔叔的意见,针对这点我也在会议上和员工讨论过,不过在这种专业领域上头我们需要顾问。”
“我是教经济的,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可以提供协助。”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我明天就让负责这块的编辑和您连络。”
“没问题。”
有了开场白,蓝淑玲顺势接话。“立杨,这次的事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微华在台北让你照顾,现在又……立杨,真的谢谢。”
“蓝阿姨,不要说这种客套话。”
“不是客套话,是真心话。我听媺华说,你外婆家在麻豆?”
“对,我常陪母亲回去看外公外婆。”
“那好,下次带你妈妈和外公外婆到台南,蓝阿姨作东,请他们吃好吃的。”
“一定。”
接着,他们东聊西扯说不少话,所有人都努力把气氛弄得活络,但媺华从头到尾都没有加入话题,幸好宋立杨是个圆融的人,他配合得很好,宾主尽欢。
用过饭后,宋立杨把蓝淑玲他们送到车站,挥手道别后,他没给媺华下车的机会,立刻发动弓擎,回家。
媺华不肯下车,宋立杨面无表情,走到车的另一端把她拉下来。
她不肯进电梯、不肯进公寓,开玩笑,这种时候,他还尊重她的意见?
他强行带她进门后,把钥匙重重地甩在桌上,用力坐进沙发里,两手横胸,满脸怒气张扬。
媺华不知所措,昨夜无眠,再经历这一整天的折腾,她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发飙,最重要的是,她根本还没想到要怎么面对他,她盯住他好半晌,后来想,算了,先睡一觉再说,然后,半声招呼都没打,便朝自己房间走去。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宋立杨怒极反笑,她还真是乌龟透顶。
所以,要放过她吗?不行,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他敢保证两个人都还要折腾一夜,谁也别想睡。
他走到她房前,推开门,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冲水声,僵硬的表情微软,是啊,她应该很累了。
他顿了顿脚步回到房间,用最快的速度沐浴饼后,重新回到她房前。
宋立杨敲门并等待里面的回应,但他有事先预作准备,旋转喇叭锁让媺华没办法从里面锁上门。
下一刻,他确定自己没有预料错,媺华没回声,却急匆匆奔到房门前想按下锁,只是怎么也没办法锁上门。
他懂她,一直以来都懂。
不多久,她便明白他在外面动手脚,抽气、咬牙,她用力打开门!
倏地,四目相交。
她看着他,用毛巾随意擦过的头发还是湿的,她已经告诉他几百次洗完头要吹头发,老了以后才不会头痛,可他懒怎么讲都不肯做,非要她亲手替他把头发吹干不可。
那时,她总抱怨,“你这个人赚钱那么勤劳,照顾自己却这么懒情,哪天你赚到钱,身体却搞坏怎么办?”
而他一面享受她的吹发服务一面上网寻找工作机会,同时分心对她说:“到时候,我有你照顾啊。”
他就是吃定她、赖定她。
明知道自己被吃定赖定,她却满心欢喜,放下吹风机从身后抱住他的脖子,两张脸相互贴靠,然后他把她拉到身前,坐在自己膝间,给她一个热烈激情的法式热吻。
放开她后,他在她耳边低语呢喃,一遍遍说着,“我有你就好了。”
想起过往,她的眼睛泛红,说要切割,记忆却还是牵牵绊绊、藕断丝连。他知道她想起什么了,因为他也经常在头发湿湿的夜里,想起同一段回忆。他俯下头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畔轻问:“小乌龟,你还要在龟壳里躲多久?”
蓦地,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他深邃的眼睛。
“你!”
“对,是我杜立勋,不是杜立勋的影子宋立杨。”
“你……”他承认了、他自己承认了,媺华有说不出口的满心激动。
看着她这模样,他忍不住失笑,是憋了多久啊“我看见老家公寓桌上那束玛格莉特。你是因为柜子上那张VIP卡,还是看见我的车子才猜出是我?”
不自觉,她被他引导着回话。“都有。”
“既然都跟周叔叔套过话了,为什么不亲自来问我?”
他眼睛微眯,她明白这是心疼,每次她闯了祸想躲起来偷哭时,他就会出现这号表情。
于是,她被他的心疼诱发出真实心意。“我……害怕。”
“害怕什么?怕我是杀害宋立杨,打算取而代之的凶手?还是怕我想报复我父亲,图谋宋家产业?”他几句话就把她的逻辑猜得清楚透彻。
“我怕真相不是我能负荷的,我怕如果事实揭露,我必须在维护你和道德良心之间争斗。”
他长叹,揉乱她一头长发后,说:“笨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拉起她的手走进房里,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床侧,像古代的新娘和新郎那样端坐着,等待亲人的祝贺。
“那么,事实是怎样?”
“妈妈过世那个晚上,爸爸找上门,他要协助我处理妈妈的丧事、要带我回家,我哪里肯,那个时候,我和他一”
媺华点点头接口说:“我知道,你和他誓不两立。”
“没错,就是誓不两立。”
小一的他已经懂得很多事情,知道母亲是父亲的外遇,知道那个上门来找妈妈恳谈的女人是爸爸的正妻,知道她不是坏人,她只是必须为了儿子维护自己的家庭,如果角色更易,他相信母亲也会为自己做同样的事。
后来母亲带他离开,他们生活得很辛苦,母亲却从没埋怨过父亲或他的妻子,直到他够大,网站提供了他所有父亲的讯息,他才晓得父亲的成功背后,有多少妻子的功劳。
“那为什么你还要……”
“我不要!但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他的成功不是偶然,他要做的事一定会成功。他找人绑架我,我不甘心就范,在逃离对方的时候我撞车了,那次的车祸很严重,撞碎了我的颅骨和二十几年的记忆,也撞断了我的行动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