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早朝上的事儿,却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柏云奚坐在桌前,看着锦仲逢令人送来的一封简函,失神之下,摔破了手中的杯子。
纤华公主今日擅闯议政殿,自请和亲西狄,上意甚悦,欲允之。
他瞪着那小小一张纸,脑海忽地闪过一个画面,想起那一日,在固山原的夕晖下,她半真半假,突如其来的话语。
“我没什么伟大的抱负,只定若真要我去和亲,必是只为心底的一人,只为那人能无需征战,不必身陷千万重危险之中。”
当时她说是开玩笑的话语,此时想来竟是这般柔情密密,意韵绵绵。
他还记得,她笑着问他,若是让她的心上人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可会有几分感动?隔了这么久,他居然才猛然醒悟,那话,根本就是说给他听的!
柏云奚只觉得心中一阵阵酸疼,她究竟……为他用了多少心思,却藏得这般深切隐忍,这般静默无声!
他有眼睛,可是,为什么却看不到她的好?他有感觉,可是为什么却不肯仔细感受她的用心?
韩衡说她回了宫,他原想着,就让她在宫里住一阵子,待些日子他身体恢复过来之后,那时她应当也冷静了一些,他再去接她回来,可谁知道,她竟自请和亲,自请和亲!
他知道是自己认错了人,是自己识错了她的心思,是自己压抑着对她的动情,可她有必要这般惩罚他吗?她难道不知道她这样做,只会让他厌弃自己吗?
她离开了这府邸,可四周却还处处留着她的影子似的。当丫鬟捧来那几套她留在房里的新衣时,当听见厨娘说着那是她为他设计的菜式时,当无意间听见娘念着她的好时,他这才知道,她在背地里默默为他做了多少事。
“芙儿……你真的,好傻……”柏云奚轻轻抚着那盒子里的衣角和竹片,又想到柳轻依告诉他的一切小事。
“那天师姐为了这些个药方,可是折腾了整整一夜。师姐定是想着要多少帮上你的忙……师姐还对着月亮祈愿呢,我在房里都听见她说的话了。柏大哥,师姐那么好的一个人,你怎么不一开始就喜欢她?这样,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师姐虽然笑着,可我看得出来她比谁都要伤心。柏大哥,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去找师姐……要是你再敢让师姐伤心,我和师父第一个就不饶你!!”
他清楚得很,他再确定也没有了;可现在,她随时可能去到一个他再也见不着她的地方,那他还在等什么?难道,真要等到完全失去她吗?
他不会一错再错!他才刚认清了自己的心,他还没有真正对她好过,无论如何,他……绝不放手!
柏云奚猛然站了起来,顾不得天色已晚,大步走了出去,沉声道:“韩衡,备马,我要进宫!”
第10章(1)
站在御书房外头,柏云奚一脸的平静,对经过的内侍宫女朝他投射而来的责难目光视而不见。只是微垂着首,站得直挺挺的。
三天了,那日他傍晚进了宫,想求见明悦芙一面,却被一句“已赐旨和离”给挡了回去,此后无论他如何拜求,景泓就是让他不得其门而入。
自他为皇上做事以来,还未曾受过如此明显的冷落,朝中已有许多的好事者暗暗幸灾乐祸,有沉不住气的,见到他便要嘲讽上一一两句。
他和明悦芙之间的事不知怎的便给传开了,现在人人都认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人,倚仗着皇恩恃宠而骄,竟连一个那么好的公主都敢嫌弃,这下子,终是惹怒了皇上。
“看,柏将军又来了。”
“人在的时候不好好疼惜,现不在这儿装痴心有什么用。我看要不是因为皇上这回发了怒,柏将军也不会这么急巴巴的跑来。”
“唉,真替纤华公主感到不值……”
两名宫女经过,那说话声并不大,却是恰好足以让他听见,明显便是要说给他听的,几日以来,这般情形已是多了去。
可柏云奚对这些都不在乎,他只知道他不能放弃,他必须见她一面,他不许她说走就走,丝毫不顾他的感受!
他就这么执拗的等着。
“皇上,您还想这么的晾着将军多久?”御书房里,锦仲逢看着门外挺拔的身影,随意问道。
“朕可没晾他,他要是真这么着紧芙儿,怎么一点也不知变通,成日往我这儿跑。他要偷进宫去,朕那些侍卫哪个拦得住他?”景泓哼了一声,却已是松了口,不若前几日的强硬。
纤华公主……此刻不是已去了别宫吗?怎么……锦仲逢微愣,正想开口,便见到景泓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当即会意,马上开口道:“皇上圣明,这事儿,柏将军不去寻那正主儿,就是在这门前下跪,也是决计没用的。”
门外那人似乎动了动身子。
想着方才的对话他应是都听见了,君臣二人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又续谈起方才议到半途的事儿。
景泓心里是有打算的,他见柏云奚这几日这般的锲而不舍,看着很有几分诚意,当时替明悦芙心生的那股气便已消了大半,可这还不够。
柏云奚就是因为到手得太轻易了,才会一点也不知珍惜;现下,景泓就是想要要他、治治他,好让他知道,要得回芙儿,不是几句温言道歉就能了事的。
芙儿自己不想再多生事端,他这个皇兄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了委屈还依然闷声不响。
也顺便,试试柏云奚这回到底有多少诚意。
抬眼一望,那门外的身影已经消失,景泓不由得唇角微扬。
急步走在宫里,柏云奚避开了所有的人,直直来到沉水宫。
那宫门半掩着,落叶亦是积了一地,看上去很有几分凄清。柏云奚想着明悦芙此时也许正在里头一个人孤伶伶的坐着,郁郁寡欢,他心里就不由得一紧。
没再迟疑,他走了进去,可四处却都见不着一个人影,那屋子像是已有几日没人住饼,一丝烟火味儿都无。
柏云奚心中顿时生疑,绕着沉水宫找了一圈,才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着了一个守园子的内侍。
“这位公公,借问纤华公主……她上哪儿去了?”好不容易见着个人,柏云奚急急上前问道。
那内侍已经很老了,听柏云奚这样一问,只是摇头晃脑,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走喽,都走喽,公主在这儿待得一点儿也不开心,自然就走喽。”
“走了?”柏云奚心里一惊,想到锦仲逢递给他的那个消息,连忙追问:“你可知道公主上哪儿去了?”
“听人家说好像是去和亲什么的,总之那天公主带了很多东西,坐了一辆大大的车子走了。老奴也有去送的,看那样子是再不回来喽。”那内侍说着,摇头叹息一声,不再理会柏云奚,转身又慢慢扫起落叶来。
和亲?难道她真的已上了路?柏云奚浑身冰冷,只觉得似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说不清的寒彻心肺。
“怎么,后悔了?”柏云奚也不知道自己呆站在这儿有多久,直到一声轻笑从他背后传来,一转头,便见到景泓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儿,一脸的戏谑。
他正想撩袍跪不行礼,景泓已摆摆手,说道:“北苏的和亲队伍才出发没几日,你若是去追……”话未完,柏云奚已然领会那未竟之意,抱拳道:“谢皇上!”
言毕,又像一阵风般的卷了出去。
景泓看着柏云奚急匆匆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别具深意的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