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脸上尽是不耐,却是因为想起方才自己当众说的那些话而感到浑身不自在,只想明悦芙快些离开。可明悦芙不知道,见到他的样子,眼中微微一黯,却很快又被明朗笑意取代,脚步一旋,她走到柏云奚身旁,跟着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柏云奚蹙眉,不明就里。
“将军,芙儿是来请罪的。其实今日该跪在这儿的,是我……是我去求皇上指的婚。皇上本来不欲答应,是他给我软磨硬缠得没法子了……
所以,你另生皇上的气,也别生老爷子的气,要怪,就怪我好了,全都是……我的错。”明悦芙低着头,那清脆话声徐缓而平静,却震动了他的耳、他的心。
“……为什么?”好半晌,他才勉强吐出一个问句,却不知道自己希望听见什么。
“为了名声。”明悦芙依然没有抬头,只是木木的说道:“我是一个被皇家收养的公主,如今下嫁给有功于国、如今却伤重难愈的将军,今后天下的百姓,谈的便是皇上仁德,惜才恤才,如此,也算报了先皇抚育我的恩情……而我,既得了一个好名声……此后又可安度后半生,无需担心随时被送去和亲,或下嫁给毫不知根底的男人,岂非一举数得?”
柏云奚感到怒气翻腾,听她这样说,便有了一种自己被利用的感觉,原先心中对她还存有的一丝温和瞬间消失无踪,冷冷开口道:“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将军,听说在我入府之前,你便已订过一门亲事。”明悦芙没有回答,只是突然看向他,依然挂着一脸温和的笑意,问道。
他心底微微一惊,不明白她是从何得知此事,可却不解那丝心虚从何而来,因此只是硬声道:“是的,我在西南的确曾经订下一门亲事,本来打算着今年便要完婚。”说着,瞪了明悦芙一眼,其意不言而明。
这个男人,果是耿直……好歹他们现在也算是挂名夫妻,可他却是这么直白?
又或者是对她,他一点也不曾在意过她的感受吧?明悦芙在心里苦笑自嘲着,面上神色仍是毫无变化,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将军你……是不是很喜欢她?”她看似毫无芥蒂的开口,又问出第二个问题。
听见她问的这句话,柏云奚突然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刺目。他喜不喜欢别人,她既然要问,又为什么看起来却是一脸的不在意呢?
那怒意不知为何更加高张,柏云奚存心想破坏那张笑容,便回答道:“那姑娘三年前救过我一命,性子与我亦是十分相和……”
他想到当时带着礼物上门时,那个不知所措的可爱小泵娘,还有听见他所说的往事时一脸茫然的迷糊样,和柳轻依相处十分自在,她是那种不论和谁都可以很快打成一片的女孩儿,让大伙儿愿意同她亲近的原因,是她的热心和迷糊,整个人直率得十分可爱,想着,柏云奚脸上便不由得现出一种自然的柔和来。
见到他那带着怀念和温柔的神态,明悦芙便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她定了定神,笑着道:“看来将军的确很喜欢那位姑娘……”
柏云奚没有接话,算是默认了。
“将军,你我成亲这件事儿,是一个错误,芙儿知道将军……”不喜欢芙儿……她藏去后半句,鼓起勇气把剩下的话说完:“放心,芙儿……会让你如愿的。”她说完,便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就这样静静跪在他身旁。
如愿……什么意思?柏云奚皱起眉,总觉得她方才的笑容里似乎并非那么纯粹,那深处,还藏了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和想法。
而他直觉的知道自己不会喜欢。
第7章(1)
天气越来越热,天空往往湛蓝得没有一片云,就是有风拂过,仍是带着一丝暖热,教人浑身燥得难受。
可相较于天光的明朗,整个将军府却笼罩在一片沉闷中。
柏行远见柏云奚屡劝不听,气得干脆住到了别庄去,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柏苍刚夫妇俩亦是拿这个儿子无法,又放心不下老人家,因此亦住到了别庄;而柏云奚连日来更是常常彻夜未归,明悦芙则是几乎闭门不出,成天窝在房里。
下人们也不敢随意高声谈笑,见到了只是低低交换了几句主子们的情形,而后摇头叹气。
他们怎么也不明白,纤华公主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对人好得很,一张脸总是笑盈盈的让人看着便觉舒心,上上下下更是打理得井然有序,这该是祖上烧了多少好香才娶得到的好媳妇呀,可自家的将军怎么就是不喜欢公主呢?
柏府书房内,柏云奚看着书案上的一件件密函文件,凝神研议着事情,对这府内诡谲的氛围似乎毫无所感。
那支射中柏云奚的毒箭,起了关键性的进展;还有近日暗卫采回来的消息……布局如此多年,总算,近日便要收网,只待一个机会,便能捕住那条滑溜狡诈的大鱼……
这几日他虽是在家休养,可却也没闲着,让韩衡将他昏睡这段时日以来的诸事做了详尽的汇整,一件件一桩桩有系统的顺理分明。
那藏在朝中多年的内奸,这回总算露了马脚。景泓前些日子四处散布他伤重下治、时日无多的消息,对方果然按捺不住,动作频频了。
先是西关驻军竟无故退守三十里,引风关只余一名偏将守城……再来西关到处传言柏云奚从此已是废人,再无法上阵作战,搅得人心惶惶,军心大乱。
只是,这诸多迹象都指向同一个人,一个最让人不敢置信的人一一温少阳。
初时柏云奚还不敢置信,可证据骗不了人。温少阳做得虽极隐密,又用了许多棋子混淆视听,可一旦露了破绽,那一道细口子便能越撕越大,再也无法掩藏。
想起这件事,柏云奚只觉心中一阵隐痛。
初初见面之时,温少阳只是京城一户殷实人家的儿子,和他在偶然之下结识,性格极为契合,从此便当在一起念书习武,长大后更一同投身军旅,互勉着愿尽己之能为国效力;两人一直以来都以兄弟相称,闲时亦总在一起饮酒,畅谈胸中抱负……可原来,这一切都是作戏!
温少阳,只是西狄埋伏在嘉昌的一枚暗棋,布了如此长远的局……特意与他接近,努力挣到高位上……他甚至还想置他于死地,毫不留情。柏云奚不会忘记,那箭朝他而来时伴随的浓烈杀意,是那样真切而直接。
甩甩头,他不再去深想。近日正是紧张的时刻,他不应该花费这么多心思在旁的事上,纵使情如兄弟……可当温少阳背反了嘉昌,对这江山造成了威胁,他亦不可能再手下留情……更别提,那人也许自始至终对他便毫无情分可言。
柏云奚坐在桌前,拿着公文便欲提笔开始处理,却依然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他心知这般烦乱的原因,绝不只是因为眼前这件事,同时也为着……她。
所有的事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对温少阳张开的网就要收起,皇上总算可以除去多年来的心月复大患。顺利的话,甚至还能换来西狄的永不犯境,与北苏和亲之事暂告议成,只待最后挑出人选便可;锦仲逢这两日亦已官复原职,之前和那薇姑娘的丑闻就像是船过水无痕一般,再无人提,待明年开春,便是他与芳华公主的婚期……
似乎只有她和他之间,陷入一种难言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