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雪霖操纵小翼迅速调头,没有避过,飞来的不是连弩飞箭,而是一柄倭刀。
掷刀之人臂力委实惊人,倭刀刺穿她胸央,那力道太强,带着她的身子往后一撞,直接将她钉在小翼长杆上。
有谁喊她,喊声凄厉,她听不出是谁。
她重心不稳,也没想费力稳住,遂连人带船翻入海里。
她知道自己受伤了,长刀从胸前直直刺进,是说这东南海寇实在太不好,也太失格调,无端端使什么倭刀?
她防着连弩箭雨,以为一波急射连攻,中间定有缓下时候,那是将受伤落水的伙伴们救走的好时机,倒没想到敌船上有人忽以长刀掷来,这一记不在她计算连弩攻击的时间间隔内,才令她阴沟里翻船。
可恶!
既然受伤了就暂避锋芒,不跟对方硬碰硬。
相较陆上,海面之下是宁静安全的,所以千钧一刻间,她才忙着把人往海里拽,无论如何,总要先躲过箭雨才行。
但……等等……一开始就中箭的翼队同伴怎么办?!
要救啊!
那些人落水了,有的身中不止一箭……在哪里?在哪里?!
脑中一凛,她翻转身躯想游出去,想泅水去寻那些中箭落水的同伴,然,不动不如何疼痛,一动才觉痛彻心腑啊痛彻心腑!
她本能哀叫,嘴一张,叫声被海水完全吞噬,气息却咕噜咕噜泄出口鼻,全是用来养命的气,结果……
她赶紧咬住双唇,四肢仍不放弃地扭动。
倭刀刀身太长,她十指握不到刀柄,只好徒手直接握住刀身试图拔出,但……
动……动不了。
小翼翻覆压下,她连个施力点都没有,被钉在长杆上,怎么都动不了。
忽地一阵强大浮动,海中浮现漩涡般暗流,把小翼与她倏地吸卷进去,旋转翻滚,翻滚旋转,旋转旋转旋转,翻滚翻滚翻滚,她天旋地转乱滚一通!
她被强劲的水流带动,无法抵抗也抵抗不了。
而最后她到底是晕是痛?神识混乱抑或清醒?她脑中仿佛空白,又似乎有成千上百条思绪不住奔驰,瞬息间万变,什么皆无法确定。
能确定的是——
她丝雪霖这辈子应该没办法去闯荡江湖,当个路见不平就开打的侠女了。
她的路,已决定在这片深静却也狰狞的大海之下。
第16章(1)
离开京畿往西行去,烈亲王的马车队外表并不华美,至少与帝都富贵人家比起,堂堂一名当朝亲王,战功赫赫不说,还是圣上的一母同胞,所乘坐的马车着实朴素了些。
然朴素归朴素,马车造得相当大气,随从个个精壮高大,连赶马的车夫瞧起来都像练家子,马车队加起来不过十五人,却有一人能抵百万军的气势,之前尚未出城门时就引得帝都百姓们夹道围观,一下子又成说书客们写段子的料材。
如今身为烈亲王的南明烈我行我素得很,离京不离京这等事,懒得再往宫里禀报,预计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一位也不会阻挠才是。
他这个要角既离开京畿,必然招来昭翊帝大批的耳目暗中跟随,对于烈亲王府的人,以及某个不受掌控的丫头而言,他们相对会安全些。
只是……痛!
无丝毫征兆,眉间额上的火突然作怪,似带火的铁条直直往脑中深处钻。
南明烈痛到没能握稳手中书策,松手时,陡然合起的书页还扫中他的目珠,令他不禁蹙眉侧首,两眼闭紧。
“爷?”此次西行化暗为明的缥青立时察觉有异,将座骑驱近半敞的车窗低声问。
南明烈一时间出不了声,因为太痛。
他面上动静不大,清俊迫人的五官仅微微一纠,随即控下,暗暗吸进一口气,他抬手对暗卫简单示意,表示已无恙。
缥青没再多问,为其放下窗幔并策马退开,保持原有的距离前行。
岂知剧痛又来第二波!
这一次不仅从额心疼入脑仁,连胸口都痛到几要爆掉似。
胸央极沉,像被无形的力道狠狠贯穿一般,但没有,南明烈扯开襟口去看,胸膛依然完好无缺,那种瞬间遭利器穿膛而过的诡谲感,真实得不像虚空假想。
额心热痛,他以剑指按住,徐徐拉出一道金红火流。
那火流自有意识似,在他掌中滚成一团小火球,发出仅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
“什么?”垂目掩睫,他凝住神识试图捕捉那音浪,那个属于他真心本音的声音,究竟想警示他,抑或想传达他怎样的消息?
没办法听取。
呢喃如歌,像一长串从古老时候流传下来的耳语汇成曲调,他听得模模糊糊,正因为听不清,心跟着高高悬起。
事出必有因。
这是他体内离火灵气暴发以来,他深刻明白的事。
而他的真心本音里,除了自身的神魂心灵,剩余的也仅有自家那个丫头。
然,离京之前才见过跟在她身边的女暗卫,一切应该无事。
昭翊帝派去跟踪她的眼线皆已剪除,她回到东海与众位好友相见欢,天天撑着小翼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潇洒来去……心里仍不痛快吗?
所以才狂放饮酒,闹事的本领节节高涨。
所以才去待在了望高台上,彻夜未肯交睫睡下。
任她留在东海,拉开长长距离,以为对彼此都好,难道……不是吗?
无以为名的剧痛再掀一波,痛感深进神魂之中。
他白着脸嘶嘶抽气,在耳边对着他细细吐语的小火团忽地化回原状,金红火流再次流回他额间。
她与他牵连如此之深,是比亲人更亲的存在,此次西行不愿带她同行,他自有苦衷,只是事情来到现下,与她却渐行渐远一般。
终究还是得把她安置好再走才行。
必须让她彻底明白了,她才会甘心情愿收敛脾性,在他为她布置妥当的小城中过日子,而他的远行也才能少些牵挂。
微颤五指撩开窗幔,跟在马车边的暗卫见状立即策马过去。
“爷有何指示?”
“回头。”略苍白的峻唇吐出二字。
缥青一楞,但毕竟是暗卫里的第一人,很快便问——
“爷要回京畿,抑或往东海直奔?”
南明烈未作答,人已从舒适的马车内飞出,几下踩点,最后跃上随在队伍后头的一匹骏马马背上。
他扯开系绳,调转马头,“驾”地一声往来时路扬长而去。
“咦?耶?怎么调头走啦?喂!烈亲王爷,西边不在那儿呀!”昨夜月兑队跑出去捉妖的陆剑鸣正窝在另一辆马车上补眠,听到动静,撩起帘子探出黝脸,恰见南明烈策马远去的背影。
“你家爷这是上赶着往哪儿去啊?”他抓抓鸟巢般乱发,问着一旁的暗卫大人。
“爷没发话。”缥青实话实说,随即指示十余名护卫和车夫们调转方向,确切下令。“往东海去。”
“咦?!你家爷不是没说话吗?”
陆剑鸣发现自己被暗卫大人淡淡睨了眼,那一眼表示——
什么走踏江湖收妖除魔?跟第一暗卫比,阁下还太浅啊太浅。
被海中暗流卷进,身子像个破布女圭女圭般随水流翻滚旋转。
不大能感受到痛感,因脑子被转晕,晕到发麻,五感会变得十分弱能。
莫名掉进漩涡,莫名地又被旋飞出来,也许不过几个呼息之间的事,她却觉莫名悠长……
水流变得和缓,甚至奇论地温暖,她缓缓漂流。
胸前的倭刀许是在漩涡里被甩飞了,小翼也不知碎散到哪里去,此时的她周身空荡荡,除了海水还是海水,空无他物。
曾听老人们说,人在死前一刻,脑中会浮扁掠影般回想起许多人与事。
有没有可能她现下正是如此?才会有种错感,仿佛一切停在此时。